“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来来来,兄弟们,值此人月两圆的中秋佳节,让我们举杯共饮!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四只酒杯重重相碰,清脆悦耳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四张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早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银盘般的明月高悬于深蓝苍穹,似是柔情似水地俯瞰着人间这一幕。
年逾古稀的陈金,是一位退休老教师。儿女们皆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他与老伴随儿子一家在城里生活,尽享含饴弄孙之乐,日子悠闲而舒适。陈金老人的家乡,在距城二十余公里的乡村,村里住着他的三个弟弟,他们也都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往昔,几兄弟情谊深厚。逢年过节,或是婚庆嫁娶,几兄弟定会携儿孙媳妇齐聚老屋,济济一堂。摆上几桌酒席,大家把酒言欢,抚今追昔,畅谈生活琐事,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温馨氛围。
然而,这般美好的画面,却定格在了三年前。如今,几兄弟竟分崩离析,反目成仇,而引发这场变故的,竟是那令多数人梦寐以求的 “好事”。
三年前,一则消息突如其来地降临到这个小村庄 —— 政府将招商引资,在村庄附近建设工业园,村里所有田地都将被高价征收。这消息,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全村人听闻后,无不兴奋得如打了鸡血一般。
当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如今终于能洗脚上田,且有望成为手握百万财富的有钱人,每个人心中都打着如意算盘,翘首盼望着那即将到手的巨款。
陈金老人的户口早已不在农村,征地分钱之事,本与他毫无关系。但一想到三个弟弟从此能过上更为富足的生活,他便由衷地感到欣慰。可世事难料,征地补偿款,竟成了他们兄弟决裂、骨肉成仇的罪魁祸首。
征地工作进展颇为顺利,补偿款也很快到位,然而,补偿款的发放过程却引发了轩然大波,各类纠纷层出不穷,最终导致诸多邻里相斗、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事件发生。村庄一时争吵声起、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乱成了一锅粥,一片狼藉。
正所谓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田地不值钱时,无人太过在意自家田地的大小。由于田地相连成片,界线划分并不清晰,耕种时,彼此间你占我一小块,我挪你一小份,反正价值不高,大家便都视而不见,相安无事。
可如今田地被征收,瞬间身价百倍,从无人问津的 “乌鸦” 摇身变成了寸土尺金的 “金凤凰”,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此时,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场寸土必争的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田间地头,一时烽烟四起,家家户户手持锄头,守在自认为的 “边境线” 上,斗得难解难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起初还是唇枪舌剑的文斗,最终却演变成拳脚相加的武斗,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陈金老人的三个弟弟亦未能免俗,也卷入了这场争斗。他们三兄弟的田地毗邻,界线同样模糊不清,面对金钱的巨大诱惑,他们彻底抛弃了兄弟手足之情。
起初,他们还顾念几分兄弟情谊,试图摆事实、讲道理,以口水仗来争辩。但随着补偿款发放日期日益临近,口水仗不断升级,各自带着妻儿,手持锄头铁棍,守在 “国界线” 上,一副随时准备大动干戈、誓死保卫 “领土” 的架势。
陈金老人得知消息后,心急火燎地从县城赶回乡下,终于在 “战争” 爆发前赶到现场。看到兄弟间竟为些许金钱剑拔弩张,全然不顾兄弟情谊,他痛心疾首。
在他声嘶力竭的反复劝说下,三兄弟最终勉强接受了哥哥的提议,放弃了争斗。可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发誓,从此兄弟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陈金老人本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前来 “灭火”,却不想三个弟弟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指责他处事不公,偏袒一方,对他横眉怒目,满腹怨气。
虽说还不至于恩断义绝,但也对他不理不睬,冷若冰霜。陈金老人可谓是躺着中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在政府的强势介入下,征地补偿款终于分配完毕,村庄也渐渐恢复平静,可那被割裂的亲情、友情与乡情,却难以轻易修复。
村里许多人家自此互不往来,即便碰面也形同陌路,不予理睬。陈金老人几兄弟,再也无法像往昔那般拖家带口地齐聚一堂,就连清明节这般重大的祭祖活动,也都各自为政。
陈金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绞尽脑汁,尝试了诸多办法,多次邀约几兄弟一同外出旅游、为父母上香、把酒言欢,可三个弟弟总是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回应:“有他无我。”
陈金老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时常唉声叹气。儿子见状,劝慰道:“爸,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他们现在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就再等等吧。”
听了儿子的话,陈金老人只好暂且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慢慢寻觅化解矛盾的时机。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又一年的中秋节即将来临,陈金老人觉得,是时候出手,让兄弟们化干戈为玉帛了。
中秋节前一日,陈金老人亲自致电三个弟弟的子女,在电话中情真意切地讲了一番道理,提醒这些年轻人要学会宽容大度,摒弃过往恩怨,让兄弟们重归于好,并诚挚邀请他们中秋节再度齐聚老屋共度佳节。
侄子们倒也通情达理,纷纷答应前来,但对于他们父亲是否会一同前来,却不敢打包票。陈金老人承诺,会亲自去请弟弟们。
次日清晨,陈金老人购置齐全鸡鸭鱼肉、葱蒜蔬菜、水果月饼、饮料酒水等,带着儿孙媳妇一家人回到老屋。侄子们也全家出动,宰鸡杀鸭、洗菜做饭,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
冷清了数年的老屋,再度弥漫起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年轻人们欢声笑语,孩子们追逐嬉戏,屋外炊烟袅袅,屋内香气四溢,处处洋溢着温馨和谐的生活气息。
尽管三个弟弟整日都未露面,但看到年轻一辈重归于好,陈金老人修补兄弟情谊的决心愈发坚定。
傍晚六点多,月华初显,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家家户户都飘出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老屋的院子里,已摆好四张桌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鸡鸭鱼肉,筷子碗碟一应俱全,饮料酒水也准备妥当,只等主角登场。
陈金老人深知,必须亲自出马,才有希望将三个弟弟请到家中。于是,他逐一走进弟弟们的家,开始了劝说。
起初,三个弟弟背对着大哥,低头不语,死活不肯出席。后来,陈金老人含泪提及去世多年的父母,摆出兄长的威严,软磨硬泡,才勉强将三个弟弟拉到老屋。
刚开始,三人硬是不愿同坐一席,经陈金老人一番苦劝,才勉强坐到一起。但他们全都板着脸,连眼角都不瞥对方一下,宛如三尊佛像般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冷漠。
受他们影响,其他人皆大气不敢出,原本热闹的院子,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陈金老人凝望着眼前形同仇人的三个弟弟,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长叹一声,继而声情并茂地忆起兄弟间的件件往事。众人皆静静聆听,院子里渐渐泛起轻微的抽泣声。
回溯至 20 世纪 60 年代,彼时我国国民经济濒临崩溃边缘,经济凋零,百业萧条,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农村地区更是连年歉收,灾荒肆虐,农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场景随处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陈金老人的双亲皆是质朴憨厚的农民,每日在生产队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地劳作挣工分,只为养活一家老小。然而,那微薄的工分,在四个如饿狼般嗷嗷待哺的孩子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家中米缸常常见底,厨房也总是冷锅冷灶,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大人小孩时常饿得头晕目眩,肚皮紧贴着脊梁骨,实在熬不住了,只能猛灌凉水充饥,可这却让饥饿之感愈发强烈。
为了不让孩子们饿死,父母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除了四处借粮讨饭,还漫山遍野地挖野菜、下河捉鱼虾、打飞鸟…… 但凡能入口的东西,都想尽办法弄回家,变着花样给孩子们吃。
那时,一家人每餐吃的不过是稀粥、老糠、野菜、蕉树头、红薯之类,虽粗糙难以下咽,但大家都如狼似虎般,风卷残云地一扫而光。
陈金老人 13 岁那年,无奈辍学,投身到生产队的劳动大军之中。尽管他身形瘦弱单薄,但家中好歹多了个劳动力,生活也稍有改善,基本每餐能喝上一碗稀粥。然而,生产队的劳动强度极大,对于尚未成年的他而言,无疑是地狱般的煎熬。
每天仅靠喝几口稀如水的粥,却要干着比牛还重的活,陈金老人每次劳作归来,都感觉身体像散了架一般,往床上一躺,便如死了般动弹不得。
父母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三个弟弟心疼哥哥每日为了全家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纷纷提出辍学回生产队挣工分,为家庭出份力。
但他们年纪尚小,生产队根本无法安排他们干活。见挣工分这条路走不通,弟弟们便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活,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哥哥。
每次开饭,他们总会默默将粥里仅有的米粒尽可能多地盛入哥哥碗中,自己则只喝那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
起初,陈金老人并未察觉弟弟们的这番心意,后来发现后,便想阻止他们。可弟弟们却坚决不肯,异口同声地说道:“哥哥最辛苦,就该吃最稠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常常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去水田里捉田鸡,想尽办法为哥哥加餐,补充营养。
每当哥哥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弟弟们便早早烧好热水,有的帮哥哥洗脚,有的为哥哥捶背,还有的替哥哥按摩。
陈金老人看着懂事乖巧的弟弟们,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拼命干活。父母看着兄弟间如此情深意笃、互敬互爱,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在艰难困苦的磨砺下,一家人咬牙坚持。十多年后,随着国民经济逐渐好转,孩子们也渐渐长大,家里的日子终于有所改善,基本能实现温饱。
此时,陈金老人已二十多岁,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可家中仅有一间破旧不堪的泥砖屋。每次媒人领着姑娘上门相亲,姑娘一看到陈家穷困潦倒的家境,便都打起了退堂鼓。
为了能让儿子早日成家,陈金老人的父母决定倾其所有,四处借贷,也要拆掉老屋重建新房。
经过精打细算,为节约成本,他们决定全家总动员,自己动手打砖、烧砖、建房。三个弟弟也暗暗鼓足了劲,一心想着尽快把房子建好,好让哥哥早日娶回嫂子。
打砖是一项既脏又累的体力活,然而,四兄弟在父母的指导下分工协作,挖土、打砖、搬砖、晒砖,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俨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生产流水线。
很快,平地上便整齐地摆满了一列列砖块。尽管每天都累得汗流浃背、精疲力竭,但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想着离新房又近了一步,四兄弟便忘却了疲惫,满心憧憬着新房子落成的那一刻。
砖打好后,便是建窑烧砖。这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父母特意请来烧砖师傅现场指导,在师傅的专业引领下,建窑、储砖、放煤等工作有序推进。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点火的那一刻,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滚滚升腾的浓烟,兄弟们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烧砖的关键在于精准把握火候,火大了小了不行,时间长了短了也不行,必须恰到好处。兄弟们不仅白天密切留意砖窑的情况,晚上还轮流值守,丝毫不敢懈怠。
几天后,火终于熄灭,一家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砖窑,当师傅宣布大功告成时,四兄弟激动得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尽管每个人都熬出了黑眼圈,形如熊猫,但却毫不在意。
备好砖、瓦、石灰、水泥、砂石等建筑材料后,房子正式破土动工。人多力量大,四兄弟成为建房的主力军。
在父母和建筑师傅的指导下,他们边学边做,很快便掌握了各种建房技术,甚至达到了无师自通的程度。
两个月后,一座崭新的红砖红瓦平房拔地而起。搬进新房的那一刻,全家人都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弟弟们毫不犹豫地将最好的房间留给哥哥,并再三叮嘱哥哥早日将嫂子娶进门。有了房子后,陈金老人的婚事也顺理成章地解决了。
婚后,他到小学谋得了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看着大儿子成家立业,兄弟间和睦相处,陈金老人的父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房子建好还不到两年,陈金老人的父母便不幸相继离世。
临终前,他们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三个尚未成家立业的儿子。他们反复叮嘱陈金老人,一定要照顾好三个弟弟,否则死不瞑目。
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父母离世后,陈金老人毅然挑起照顾三个弟弟的重担。他的妻子也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义无反顾地与丈夫一同照顾小叔子们。
夫妻俩节衣缩食、开源节流,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先后为三个弟弟建起三间平房,并帮他们娶妻成家。
看着三个弟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绕膝,生活蒸蒸日上,陈金老人打心底感到由衷的欣慰,也觉得终于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如今,四兄弟皆已步入颐养天年之龄,谁能料到,风云突变,竟为了金钱闹得鸡犬不宁、骨肉相残,这让陈金老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讲到此处,陈金老人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在场众人皆被他的回忆所触动,眼圈泛红,有人甚至低声抽泣起来。
陈金老人望向三个低头不语的弟弟,强忍住泪水,说道:“金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便好。
兄弟之情才是一辈子的羁绊,兄弟如手足,骨肉亲情,血脉相连,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可瞧瞧你们如今的模样,为了金钱,竟六亲不认,骨肉成仇。咱们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大哥!别说了,我们错了!” 三个弟弟猛地站起身来,泪眼模糊地望着哥哥。
陈金老人看着幡然醒悟的弟弟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颤抖着双手,缓缓拿起酒杯,对着弟弟们说道:“好弟弟,让我们一起举杯,从此忘掉过往一切仇怨,重归于好。”
三个弟弟迅速端起酒杯,四只杯子紧紧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时,如水银般的月光,悄然泻入这个农家小院。电视里传来阵阵婉转动听的歌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