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染哥、小雪姐相继走了,我和武二头也即将步入高年级。
前面说过,我自小异性缘就不错,我爸一直说我不是贾宝玉,就是帕里斯投胎的,以至于我刚进黑桥镇小学不久,就带回来一个官配的“老婆”。
那时候我刚到镇上,听不太懂数学老师的方言,有天她布置的作业全没记下,放学回来我妈就领着我,在巷子里挨家挨户地问。
走到巷子口,看到我们班里一个女孩儿,脸圆圆的,长得白白净净,扎着两只乖巧的羊角辫,正挨着个凳子,坐在门口很安静地写作业。
我说她是我们班成绩最棒的,叫叶一帆,我妈就很诚恳地上去,问她老师今晚留了啥作业?
女孩抬头一愣,这才认出我来,跟着很大方地把她记下的作业一条条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还又搬出个小凳子来,邀我和她一起写。
这时一帆的妈也正好出来,得知我爸是镇上新来的医生,趁我俩一起写作业的工夫,两家人聊着聊着,很快就熟络起来,从那以后,我放学回家没人照应,就经常去一帆家写作业,有时候还蹭个饭。
之所以说我俩是官配的一对,是因为我俩从小交往就得到大人的许可,我刚来镇上时,常被同学欺负,虽然有武二头罩我,但你懂的,跟武二头混,只会变得和他一样二。
咱班主任见我和一帆两家来往的多,也就明里暗里撮合一帆带我一块学习,一块游戏,一块融入集体,后来索性让我俩坐了同桌,我也不负众望,在一帆的带动下成绩进步得飞快,每次考试班里的第一名就在我俩之间转手。
两家家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加上一帆也是知识分子家庭,两家门当户对,拉家常时话里有话都有那么点给我俩订“娃娃亲”的意思。
嗯,我从小异性缘就这么好,刚走了“童养媳”,又来了“娃娃亲”。
时不时就有街坊调侃一帆她妈——大姐,今儿又去接你家小女婿?
时不时老师也会冲我打趣儿——小年,放学又上你老丈人家去?
我和一帆都长得雪白干净,又都品学兼优,我俩背着书包一同上下学,或者她妈骑着小摩托接送我俩时,前头坐一个,后头坐一个,在十九道门的街坊们眼里俨然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我唯一的缺陷是个头矮,曾创下了小学连续三年没长个的纪录,来我们学校体检的大妈跟我爸是同事,她都坐不住了,急的跟我爸说:你家小狗儿子,连着三年没长个,年年排队站第一个,你还不想想办法哟?
我爸不急,说到身高话题他永远都是“列宁也矮”,“拿破仑也矮”,“林秃子也矮”,“我小时也矮”……还说他老家有句俗话说矮个子的好处——别看他长得矮,他边搞边吃奶。
一帆则不同,进入高年级以后,她的个头开始蹭的一下极速拉长,原本圆乎乎的脸蛋也变得立体而精致,但更立体的是她的身体,尤其是她胸前萌起的“小山包”,和两条修长的“仙鹤腿”,足以让她在全校女生中鹤立鸡群,也吸引了男生们的目光。
黑桥镇的孩子,平日里见惯了矿上大人们打情骂俏,本就早熟得厉害,那时候男生们已经习惯于聚在一起编排各种荤段子,像什么“我们都是男子汉,一个鸟来两个蛋,遇到女人怎么办?脱下裤子就是干!
他们之间还编排了个乐此不疲的游戏,就是远远望见一帆走过来,便有意互相推搡,然后装作无意把一个男生面对面,胸对胸推到她身上,感觉那一阵碰撞中身体的颤动。
用武二头的话说,那一颤,人都得酥上一整天。
然而一帆无论是个头还是气场,都压班里大多数男生一个脑袋,也就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每天只会同我出双入对,以至于不少男生背地里说她骚。
在我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骚。
有阵子班里流行写情书,用我们那个年代的顺口溜说就是——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一对对。
但他们的文笔在我看来不忍卒读,毕竟我的文采是我妈熏陶出来的,我妈则是看张爱玲的书长大的。
某天早上,我一进班里,见一帆坐在课桌前,手里攥着个纸团,小脸憋得通红,嘴巴撇成个小饺子,莹莹泪珠在眼里打着转儿……几个女生从旁安慰着,武二头一脚踏着课椅,一手握拳猛砸课桌,两眼圆瞪,怒骂,
“谁这么无聊!写这下 流东西,等二哥揪出来,连他带他写的东西一同撕碎!”
弄清楚了,原来不知是谁,给一帆抽屉里塞了封情书,上面歪歪斜斜写着,
“亲爱的小帆,自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想紧紧地抱住你,握住你的……剥掉你的……热烈的吻……”
那个文风怎么说呢,真是兼具王小波的荒诞,王朔的粗鄙,和莫言的乡土气,再加一点郭敬明的青春疼痛感。
总之这种文笔,要是让我妈看到,那是要开除我家家籍的,如果让她指导我,怎么着也会写成“自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让我想到盛夏荔枝的圆润,和城春水库的深邃……”。
那时候男生们闹归闹,正义感还是满满的,一帆属于大伙儿心中的班花,眼见班花被这么欺负,谁不想当一回护花使者,于是一众男生义愤填膺。
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和一帆,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家世代的忠良贤达,我家满门的精忠报国,谁敢把墙脚挖到老子头上?
遂跟着武二头高呼,
“对,揪出来!撕碎!撕碎!”
呼完口号,武二头领着我们成立纠察小分队,誓要将这案犯捉拿归案,然而还没行动,这事就闹到了老师那儿。
我们班主任,是个师范刚毕业的大姑娘,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行事作风严厉,惯用兵器是一根铝制教鞭,她给命名“铝教必改”。
班主任先收走那纸团儿,瞅了瞅上边写的内容,跟着先后叫一帆、我、武二头进办公室问话。
在办公室里,我和武二头先后提供了几个嫌疑人可能,像是什么班草吴谦谦,邻班的“煤二代”陆晗晗,喜欢唱唱跳跳和打篮球的蔡坤坤,等等……
班主任默默听着,啥都没说,只叫我们安心上课,这事儿不许再提。
到了下午,我见武二头他妈,急匆匆跑来学校,揪着武二头去了办公室,就听办公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们下课围到门缝跟前偷看,只见武二头当着他老妈面,撅着屁股,脱到只剩内裤,趴在一张皮凳上,自己掰开屁股蛋儿,被班主任用铝棍狠抽。
挨过咱班头棍子的都知道,她的棍子主打一个精准,她不打你皮最厚肉最膘的地方,而是只打屁沟的内侧壁,具体来说就是菊花的3点或9点方向约一寸的位置,此处软组织薄弱,皮肤没有太高张力,不易破皮和形成血肿,但阴部神经在此聚集,因而那种痛感直叫你每棒子下去都是菊花一紧!
每逢此时,挨打的学生有憋不住屁的,有憋不住尿的,那叫一个涕泗横飞,屎尿横流,哭爹喊娘,场面蔚为壮观。
但此时你可千万别躲,假如你翘臀一晃,她手一偏,铝棍敲碎你12点方向的尾骨,只怕你会落下个大小便不能自理的后遗症,如果打在6点方向……你就自求多福吧!
……
一轮棍法施展完,班头走出来,板着脸向我们宣布:武二头心思没用在学习上,搞什么纠察小分队,不务正业,给班级形象抹黑,此事到此为止,纠察小分队就地解散,谁再谈论这个话题,和武二头一并论处……
但她只字不提罪犯是谁。
我心里为武二头鸣不平,仗义执言,反遭迫害,这不是典型的“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嘛!想来还是吴谦谦,陆晗晗,蔡坤坤这几家的背景太强大了,老师不敢管。
那天放学,武二头不敢回家,因为他妈那还有一顿等着他,我就带他来我爸的诊所,一边治伤,一边找我爸主持公道。
我爸在那一片,男女老少,黑白两道,都口碑极好,加上我爸书读得多,在镇上属于高知人群,我那些同学哥儿们,放学没事也乐得上他这里来听他吹水谈天。
武二头光着屁股趴在治疗床上,他本就生的黑,被消毒水一紧,身上黑的像洗了个“酱油澡”,每上一次药,就疼得直咧咧,在床单上拱来拱去,像只蠕动着的大黑虫,
“哎哟!……叔叔,轻点,轻点……吁……”
我则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诉说我兄弟的委屈。
“老师也没说错,你们搞啥纠察小分队,纯属多此一举,你想想,老师天天改你们的作业,谁的字迹,一清二楚。”
我爸一边给他上药,一边乐呵呵地说。
武二头一怔,“噌”地撑起小半个身子,睁大眼问,
“那……您是说,老师已经知道案犯是谁了?那咋不揪他出来?”
“避免打草惊蛇呗,一般老师会被把证物交给派出所,所里有搞笔记鉴定的,和嫌疑人的作业本一比对,就能抓人了。”
武二头再一怔,“噌”地撑起大半个身子,眼睁得更大,问,
“那……抓了,要咋办?”
“要按前几年,这叫流氓罪,轻的坐牢,重的枪毙,不过……”
眼见武二头似乎疼得脸上毫无血色,两瓣儿屁股都在打颤,我爸话锋一转,
“要是你们同学写的,未成年,够不上抓。”
武二头长舒口气,趴回床上,但我爸接着说,
“不过,得找家长!”
武二头前胸还没贴着床单,又“噌”地弹起来,急忙问,
“找、找家长做啥?”
“赔钱呗。”
这下武二头也顾不得痛,身子打了个滚儿,直接坐起身来,大叫道,
“那、那得赔多少啊?!”
“看一帆她家要多少了,三五百不嫌少,千儿八百不嫌多。”
武二头不再说啥,提裤子就跟我们告辞,走到门口,眼中似有千卷泪要滚出来,勾着我肩,说,
“哥往后罩不了你了,你得练壮点些,才不被人欺负。”
我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就说这生离死别的话了,然后猛地想到——准是吴谦谦那几家得知武二头成立纠察队的事,要来找他斩草除根了!
第二天武二头果然没来上学,说是闹肚子了。
我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直到我爸说他没两天准得回来,我问为啥,我爸呷了口茶,说,
“他那点胆,能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