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小升初的硝烟刚散,紧接着高考、中考的落幕,又会腾挪出一批承载过无数家庭希望的学区房。无论新旧,在这座对教育资源趋之若鹜的大都市里,总不乏接盘者。炎炎夏日,聒噪的蝉鸣与老房子装修的刺耳电钻声、敲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焦躁的城市交响。又一波为了孩子能挤进“好学校”的年轻父母,如同迁徙的候鸟,涌入这个庞大的钢筋水泥森林。上下班的人流中,除了几张早已看熟的老面孔,新来的邻居们行色匆匆,彼此陌生,疲乏的脚步被快节奏的生活驱赶着,停不下来。
周六的清晨,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热度。龚艺韦、张靖宇带着儿子张思诚,提着装得鼓鼓囊囊的运动包——羽毛球拍、篮球、水壶一应俱全,有说有笑地走出单元门,准备去附近的公园活动筋骨,享受难得的家庭时光。轻松愉悦的氛围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们。
然而,就在这说笑声中,龚艺韦的脚步毫无预兆地钉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她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那个从小区绿化带旁小径拐出来的身影,熟悉得让她心跳骤停!
是祝伟。
每周都见面、耳鬓厮磨的男人,他的眉眼轮廓早已刻入骨髓,怎么可能看错?
但更让她血液几乎倒流的是,祝伟并非独自一人。他身边,并肩走着一位清秀温婉、扎着小马尾的女人。那是董玲,他的妻子。这对夫妻,正朝着龚艺韦一家三口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
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令人窒息。龚艺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麻。意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她看到祝伟脸上惯常的严肃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平静得可怕。而董玲,只是带着点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迎面走来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董玲? 巨大的问号在龚艺韦脑中炸开,混杂着恐慌和一种被窥破秘密的羞耻感。
祝伟的心跳同样剧烈,但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激动?是的,他终于离她的生活更近了一步!但这份激动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撞见”搅得一片混乱。他还没想好如何向艺韦解释,更没预料到第一次在“阳光下”的碰面,会是在她的小区里,还带着各自的家人!但这一天迟早要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主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到距离龚艺韦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刻意,仿佛排练过无数次:“艺韦,这么巧。你们这是要出去玩?” 他的眼神掠过张靖宇和张思诚,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正常”下,藏着只有龚艺韦才能察觉的紧绷。
龚艺韦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回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疼痛找回一丝清明。她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啊,准备去公园打会儿球。”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祝伟身边的董玲,又落回祝伟脸上,带着强烈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祝伟,你怎么…来我们小区了?走访亲戚?” 她只能想到这个最合理的猜测,但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尖叫:不,不会这么简单!
董玲和张靖宇、张思诚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这两个看似熟稔却又透着一丝古怪氛围的成年人身上。
董玲脸上带着温和的、属于女主人的礼貌微笑,好奇地看着龚艺韦一家。她对这个气质出众、能让丈夫主动打招呼的女邻居毫无印象,但丈夫平淡的语气又显得很熟络,这让她心中升起一丝本能的疑惑。
张靖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但妻子瞬间的僵硬和对方那过于“自然”的招呼,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龚艺韦身侧,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她的后腰上,一个无声却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带着审视,在祝伟和龚艺韦之间悄然逡巡。
张思诚则仰着小脸,看看妈妈,又看看对面陌生的叔叔阿姨。小男孩的直觉让他觉得气氛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下意识地往爸爸身边靠了靠。
祝伟仿佛没看到张靖宇审视的目光,也忽略了妻子董玲的疑惑。他看着龚艺韦,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安抚,有决心,也有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稳,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涟漪:
“不是走访亲戚。”他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迎向龚艺韦写满惊疑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刚买了这里的房子。以后,就是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