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
书名:聚光灯•和弦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5081字 发布时间:2025-06-29

沈知意靠着冰冷的墙,腰侧的剧痛像烙铁烫着神经末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的地方。她看着秦筝拖着那只滴血的手,一步一步往ICU方向走,在惨白的地砖上留下断续的暗红脚印。那背影沾满血污和灰尘,像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煞神。


“等…等缪情姐出来…”慕梦的声音又细又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惊悸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茫然,她看着急救室紧闭的门,又看看秦筝远去的、带着血腥味的背影,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嘟囔,“…一起吃火锅…” 声音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走廊里,像一滴水掉进滚油锅,没溅起半点涟漪,反而衬得周围的血腥和冰冷更刺骨。


陆晚柠歪在轮椅里,刚才那阵灭顶的晕眩稍微退下去一点,但脑子还是嗡嗡的,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剧痛和失血让她浑身发冷,视野边缘发黑。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血红的眼珠没什么焦距地转了一下,正好看见秦筝快要走到拐角的背影。混沌的脑子里,太平间那刺耳的假炸弹警报、那个扭曲的金属广播声猛地刺了出来!徐薇!音辰!那帮杂碎!一股冰冷的恨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慌瞬间攫紧了她!


不能让缪情知道!那女人现在躺在ICU,半条命都悬着!要是知道林夏躺在那儿还被人用这种下作手段羞辱…陆晚柠打了个寒噤,不敢想。


她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抠着轮椅扶手,把自己往前蹭了半分。轮子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她压低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朝着秦筝的背影,朝着那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煞神,用气声挤出一句:

“喂…” 声音抖得厉害,“医院…那个广播的事…” 她喘了口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先别告诉她。”


秦筝的脚步顿住了。就在拐角的阴影边缘。她没有回头。沾着血污的侧脸在走廊惨白的顶灯下,线条冷硬得像石刻。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前方ICU指示牌冰冷的红光。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她极其轻微地偏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沾着血和黑灰的下颚线绷紧,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像砂石摩擦:

“嗯。”

算是应了。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沾着血污的左手随意地插回裤兜。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垂着,血珠子顺着指尖,滴答,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绽开一小朵暗红。她没看陆晚柠,也没看任何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磨牙吮血般的狠劲,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一会…再去看看。”

她顿了顿,下颚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是哪个人…在搞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度。慕梦站在沈知意旁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牙齿轻轻打了个颤。陆晚柠瘫在轮椅里,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秦筝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像盯着一条即将出洞、择人而噬的毒蛇。


ICU的金属门紧闭,指示灯亮着幽冷的蓝。秦筝靠在门边冰冷的墙上,右手垂着,血珠子顺着拳峰裂开的皮肉往下滴,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声音很轻,但一下一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她没看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走廊尽头拐角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


陆晚柠的轮椅停在几米外,轮子卡在消防栓底座留下的刮痕上。她瘫在椅子里,头歪着,眼睛半睁半闭,血红的眼珠没什么神采,额角的冷汗混着灰土往下淌。石膏腿上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胃里也翻搅得厉害,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沈知意靠在对面的墙上,手死死按着腰侧,每一次呼吸都牵得断骨处针扎似的疼,脸色白得透明,嘴唇抿得死紧,孤狼般的眼神里压着沉沉的疲惫和焦虑,死死盯着ICU紧闭的门。


慕梦站在沈知意旁边,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刚才那句“吃火锅”像扔进死水里的石子,连个泡都没冒就沉了底。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每个人身上那种濒临极限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看沈知意惨白的脸,又看看轮椅里像被抽了骨头的陆晚柠,再看看靠在墙上、半边身子都是暗红、眼神凶得像要杀人的秦筝…巨大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咙却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视线慌乱地扫过地面,扫过秦筝脚边那一小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渍,又猛地抬起来,落在秦筝那只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手上。晨音乐队的鼓手…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弄成这样?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乱撞,撞得她心慌意乱。


秦筝突然动了。


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猛地直起身。动作带起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右手伤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她甩了下头,强行把那股晕眩感压下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戾气翻涌,像暴风雨前低气压的海面。她没看任何人,沾着血污的左手插在裤兜里,拖着那只滴血的右手,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另一头——不是电梯间,而是更深处,通往医院老旧后勤区域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踉跄,但目标明确,带着一股要把什么东西撕碎的狠劲。


“喂!” 陆晚柠在轮椅里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干裂得像破锣。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血红的眼珠追着秦筝的背影,“你他妈…手不要了?!”


秦筝脚步没停,像没听见。背影在惨白的顶灯下晃动,沾血的衣裤颜色深得发暗。


沈知意按着剧痛的腰侧,看着秦筝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通往老楼区域的拐角。她眉头死死拧紧,孤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腰侧的剧痛提醒着她自己的极限,但秦筝那只滴血的手和那个消失在拐角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背影…她猛地吸了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她松开按着腰侧的手,用尽力气撑住墙壁,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挪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牵扯着断骨,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慕梦看着沈缪情进了ICU的门还没开,看着陆晚柠瘫在轮椅里喘粗气,看着沈知意拖着伤腿艰难地追向秦筝…巨大的恐慌和无措让她像根木头一样钉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慌乱地小跑两步,跟上沈知意摇晃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沈知意衣摆的一角,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老楼的走廊更窄,灯光昏暗,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顶灯有几盏坏了,光线明明灭灭。秦筝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像道沉默的鬼影。她停在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门牌上模糊地印着“旧广播室”几个字。


门锁坏了。像是被人用蛮力踹开的,锁舌歪斜地挂在门框上。秦筝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歪斜的锁舌,眼神又冷了几分。她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更浓的灰尘味混着陈旧的电子元件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空间不大,堆着些蒙尘的旧设备架子。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小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天光。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个老式的、方形铁皮喇叭,正是太平间里那种。喇叭下方的接线盒盖子被粗暴地撬开了,露出里面纠缠缠绕、颜色发暗的电线。几根电线被硬生生扯断,断口处铜丝支棱着。


秦筝走进去,脚步踩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她停在那个被撬开的接线盒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断开的电线,扫过地上散落的几片黑色塑料碎片——和太平间假炸弹的碎片很像。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接线盒下方积灰的地面上。


那里,有几个模糊的脚印。脚印边缘沾着一点新鲜的、不易察觉的…灰色粉末。和霍律手套上沾的,一模一样。塌方的泥灰。


秦筝沾着血污的左手缓缓抬起,不是去碰那灰,而是伸向那几根被扯断的电线。她的手指捻起其中一根断线的绝缘皮,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断口很新,铜丝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她的指尖顺着电线往下滑,捻过那点沾在绝缘皮上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粉末。


沈知意扶着门框,艰难地挪进来。腰侧的剧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她看着秦筝捻着电线的手指,看着那点微不可查的灰,又看看地上那几片黑色的塑料碎片,孤狼般的眼睛里瞬间结满了冰。太平间那刺耳的假警报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慕梦躲在沈知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这间积满灰尘的破屋子,看着那个被撬开的接线盒,还有秦筝沾满血污、捻着电线的背影。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空气里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让她浑身发毛。


秦筝捻着电线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塑料绝缘皮被她的指力捏得变形!那点灰色的粉末粘在她沾着血污的指腹上。她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点烧红的炭,带着一种要将一切都焚毁殆尽的暴戾,死死钉在门口沈知意那张惨白、痛楚的脸上。


“埋干净?” 秦筝的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在布满灰尘的狭小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她沾着灰和血的手指,捻着那根断线,举到眼前,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它嚼碎。

“舌头…” 她顿了顿,牙齿磨出令人心悸的声响,“…老子自己割。”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打着旋儿。秦筝捻着那根断电线,指腹上沾着那点灰色的粉末,像沾着墓穴里的土。她手背上还糊着干掉的血痂和黑塑料渣子,和那点灰混在一起,脏得刺眼。那句话砸出来,“舌头老子自己割”,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和火药味,在积满灰的旧广播室里撞出沉闷的回响。


沈知意扶着冰凉的门框,腰侧断骨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秦筝捻着电线的手指,看着那点灰,看着秦筝布满血丝、烧着暴戾的眼睛。那眼神像要把这间破屋子连同外面的一切都点着。沈知意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绷出硬棱。她没说话,只是按着腰侧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指节发白。孤狼似的眼睛里,那点清冷被巨大的焦虑和一种冰冷的警惕覆盖。秦筝…这个沾着血闯进来的煞神,晨音的鼓手,说要割谁的舌头?她喉咙里梗着,想提醒什么,剧痛和秦筝身上那股毁灭的气息却让她开不了口。


慕梦躲在沈知意身后,揪着沈知意衣角的手指冰凉,抖得厉害。秦筝那句话像把冰锥子扎进她耳朵里,吓得她浑身一哆嗦。割…割舌头?她惊恐地看着秦筝手里那根断线,又看看秦筝沾着血污、戾气翻涌的侧脸。晨音乐队的鼓手…怎么会…怎么会说这么可怕的话?她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个问号挤得她快要窒息。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又细又颤,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小声地、对着沈知意的后背问,更像是在问自己:“知意姐…她…她是不是…”


话没问完,就被一阵急促又带着点虚弱的轮子滚动声打断了。


“嘎吱——嘎吱——”


陆晚柠摇着轮椅,硬生生从那消防栓底座刮擦的痕迹里把自己挣了出来,轮子碾过光洁的地砖,一路冲到广播室门口。她脸色死灰,冷汗把额前的头发糊在脸上,石膏腿因为刚才剧烈的摇动一阵阵钻心地疼,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停在门口,血红的眼珠扫过里面昏暗的光线、积满灰的设备、被撬开的接线盒、散落的黑色碎片…最后,死死钉在秦筝捻着电线、沾着灰和血的手指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嘲讽猛地冲上陆晚柠的头顶!她扯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滚出一串嘶哑、破碎、带着血腥味的怪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哈…哈哈…查到了?”她血红的眼珠转向秦筝那张冷硬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查到是哪条阴沟里的蛆…给死人放鞭炮了?” 她喘了口气,石膏腿的剧痛让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刻骨的、要把人拖进地狱的恶毒,“割舌头?秦筝…你他妈…当自己是阎王爷的鼓槌?敲一下…就收一条命?” 她猛地扬起没受伤的左手,指向秦筝那只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右手,“就凭你这只…快他妈敲断了的…鼓槌?!”


“闭嘴!” 沈知意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因为剧痛而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她扶着门框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腰侧的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陆晚柠这张破嘴,再拱火下去,秦筝这头快炸了的凶兽指不定干出什么!她孤狼般的眼睛死死剜了陆晚柠一眼,警告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秦筝像是没听见陆晚柠的嘲讽和沈知意的低喝。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指腹上那点灰。那点塌方的泥灰。埋干净?霍律那句话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她的神经。她沾着血污的左手猛地攥紧!那根断电线被她硬生生捏扁!塑料绝缘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猛地抬手,不是砸东西,而是将那根被捏扁的断线,狠狠摔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


“啪!”


一声闷响。灰尘被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腾起一小片呛人的烟雾。


秦筝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门口脸色惨白的沈知意,扫过轮椅里喘着粗气、眼神恶毒的陆晚柠,最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沈知意身后、吓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的慕梦脸上。只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死人的漠然。


她拖着那只滴血的右手,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来。脚步踩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带血的脚印。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沈知意下意识地侧身让开,腰侧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陆晚柠的轮椅堵在门口,秦筝像是没看见,径直撞了过去!


轮子被撞得猛地一歪!陆晚柠整个人被带得狠狠一晃,石膏腿撞在金属支架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秦筝却像毫无所觉,沾着血污的肩膀擦着轮椅的金属扶手,一步跨出了广播室的门。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走廊惨白的顶灯,声音粗粝得像砂石在喉咙里滚过,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鼓槌断了…”

她顿了顿,下颚线绷得像要断裂。

“还有根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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