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到到了分离的时候,在她交出彼此约定好的照片的时候,她的妈妈说。
“给什么照片,你自己丑你心里没点数?”
永别了,不被记住的路人吧,她是守护者,是英雄,她只是一只深埋下水道的老鼠,还有面向阳光的机会吗?
“你在做什么呢?”
“嘘……”
衣服被她叠成团,抱在怀里小心的哄着:“乖,妈妈抱呢。”
“跳皮筋吗?”
女孩先跳了起来。
她看了眼衣服做的宝宝,手一挥扔了:“跳。”
后来她也偶尔玩起哄宝宝的游戏:“等我长大也有宝宝了。”
“有,冰棒棍还有抓石子你玩哪个?要不拿毛线翻花绳,去挖地姜吧?”
“我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她们两个孩子去玩了,因为去玩了她被找回来的时候被罚跪好久。
她不确定的去找她的玩伴:“你没事吗?”
“有什么事啊,不就是去玩了。”
她真羡慕她啊。
什么是自由呢?什么时候才可以挣脱囚笼呢?
他们为什么总要欺负一个傻子?
上学路上太多孩子将欺负傻子的事情津津乐道起来,听了几天她心疼起那个傻子来,为什么要欺负人呢?
直到一个很是普通的放学路上,那是中午回去吃中饭的间隙,活在孩子口里的傻子出现了,是个个头蛮大的男孩子,他被那么多人欺负过吗?
看着不像?
他愣神观察了一会,然后是满身戾气的冲了过来,其实他出现的那刻,已经是满身戾气的了,就像是被人戏弄已久的公牛。
他直奔向她,然后是用力的一推,只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重心不稳,再站起来已经是一只膝盖跪在深坑底,那里常年扔着人们不要的垃圾,旧衣服,碎瓶屑什么都有,伴随麻木的感觉一阵阵传过来,发白的腿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殷红起来。
那个傻子……
他似乎是给自己出了口恶气,戾气瞬间散去,他满意着跑走了,看戏的孩子也散了。
抬头看,太阳毒辣的照过来,爬上去吧。
上了岸,腿脚依旧麻木,那个傻子他傻的吧?突然就攻击过来了,跟病了的疯狗似的。
多年来想不通一瘸一拐往家走的那个小孩,为什么会成为傻子攻击的目标。
如今来看,整体论里谁都逃不过啊,毕竟活着,便已经默认了成为整体中的一员。
恶童欺傻子,傻子伤幼女,好像整体论里一切都说得通了。
后来和另一个傻子的初见也很戏剧化,路边的石子很多,她一个个扔过来,砸到她脚趾疼的钻心,她吓跑了。
那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甚至很长的时间,都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是到了后来傻子在她面前失声痛哭,傻子和她分享喜悦,虽然那喜悦在她看来只是让人心酸的悲剧。
可是对于常年被霸凌欺负的傻子来说,被家人卖给的厨子若真的是良人,她是不是就能脱离苦海了呢?原生家庭已经糟糕如同地狱了,再糟糕又能坏到哪里呢?
不知是不是上天开始眷顾她了,她总欣喜的数着,另一个家的人对她有多好多好,其实也只是为她添了一件新衣,她却是满世界的炫耀说,有人对她好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给过她几条裙子,尽管到了后来那裙子被她的妈妈抢走,并没有给她,可她还是每次看见她,总是欣喜又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远远的喊着。
这世界究竟是有多少的悲剧啊。
“你知道吗?那个傻子是被打傻的,她妈打她都是钢管直接把头砸出血的,根本不管死活。”
“我现在就死在外面不回来了。”那是傻子泪眼朦胧间的呼喊。
“你去吧,刚好清净了。”
那是她的妈妈残忍无情的回答,一切只是因为她的性别,因她是个女娃娃。
所以她的嫂子过门后每一年都在生女娃娃,有的是单胎,有的是双胎,有查出性别直接做掉的,也有生来听不见世界的。
她明明二十岁多点,她小学的时候她在生孩子,她长大了她还在生。她递给她书本,那是一本有关女人如何自我爱护的书,她找人借来。
她没有看一眼的挥手打掉,态度烦躁。
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可怜至极的存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是降生在了悲剧之海,世界为何要有如此之多的悲剧和痛苦啊。
她的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围成一团,一瞬间抢空一碗白花花的面条,没有鸡蛋,没有青菜,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花花的面条。
所以成了村里人的典范。
“你看那谁谁,你还挑食,有得吃就不错了,就是饿的轻,不吃就饿着。”
成了很好的,压缩孩子福利的典范。
“有口吃的吃着长大就行了,还挑,真是不可思议,你看看人家,人家有口吃的瞬间就抢空了。”
可怜的孩子,为何世间总要如此之多的悲剧呢?
若太多孩子只能被迫降生在困苦贫瘠之地,拯救他们的神灵究竟何在?
曾经在一碗面条三块五,一碗米饭三块五的物价面前,她用一周二十块的生活费,包含一切的生活费吃饭,吃到身体疲软,鼻血直流。
熬过来要人命的一个月。
能不吃便不吃,吃的话永远是馒头夹辣条一块钱,一袋过期方便面一块钱,可是一包卫生垫的钱竟然是五块,月经初潮的那天她去找有经验的同学问,心痛五块钱买了一包卫生垫。
命和读书哪个重要呢?
她读书的时候无人过问,轮到别人家孩子的时候,常年消失在她生命的妈妈学校做饭陪读,她可以把爱留给别人家孩子,可以给别人家孩子的妈妈买两千块一身的军装,她似乎在讨好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唯独遗忘了自己的骨肉。
她的东西烂掉也是她的,所以她没有心情过问,也许别人没有肉哄着会走掉,自己的骨肉不一样,烂掉也是自己的。
在她以为着二十一周的生活费实在煎熬的时候,她碰到了更让人惊悚的妈妈,那妈妈高高挂起的姿态说:“我的孩子一周是五块钱的生活费,初中住校。”
那是一个零零后的孩子,她已经无法去计算一天一块的生活费要怎样去节省了。
正常饭食,米饭面条一碗都是三块五,她可以通过节省稳定的一周吃上一顿,可是一周全部的生活费只有五块,她是无法计算出来的。
这世界哪有什么神灵,唯有自渡罢了。
她将你带到这个世界来,你通过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你们是互相分开的两个独立个体,谁也不能改变谁。
唯一剩下的大概只有那句,她爱怎么做她的事,我爱怎么做我的事,关你屁事啊,关我屁事啊,当一切切割开来的时候,便不会再觉得得不到物资,得不到被爱的孩子是有多么悲惨的了。
因为人家的东西,人家不给你,人家想给谁,都是人家愿意,人家自个的事,关你什么事?
人家不想爱你也是人家自个的事,关你什么事?
你能保证的,只有自我的完整归属权。
你爱怎样活,你的事,关他人什么事呢?当一切切分开来,你将不再轻易被道德绑架,陷入道德困境,也不会再痛苦自问,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啊?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在哪里啊?
“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读书了?”给问题学生做思想工作的老师确实很辛苦,她也尽力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她也想不明白,所以给出了一个看似荒诞的理由。
“我饿,抢不到饭吃。”她说完,低垂下头,一如往常,看着灰扑扑的鞋尖,不再言语。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吃饭跟着我,咱走特殊通道第一个吃饭。”
我没钱,她没吭声,只是坚持着:“不了,不读就是不读了,没有理由。”
感受到老师的视线,不知是沉默了多久,声音才再次传来,有些无可奈何的疲倦:“抬起头来,咱们这么好看,自卑个什么劲。”
她依然低垂着头颅,似乎垂的更低了些。
“喜欢孩子吗?”良久,她叹了一声:“我帮你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去教幼儿园,行吗?”
心被震了一下,孩子……
喜欢,可是不能去,下水道的老鼠不能去。
下水道的老鼠,注定去不了长满太阳的地方。
沉默,沉默……
“不了。”
后来的机会也被懦弱和自卑拒绝了,因为校长找过来之后是再也没有机会的了。
“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我不懂,不懂教孩子。”
“那有什么,我就要你一句话,你点头我马上送你去培训,免费不收你钱。”
“我不行,我做不到。”她把自己锁进了屋子。
“做不到做不到,她是如此的懦弱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后来又有消息来了,校长找了女孩来陪她,让她们一起去。
女孩问她:“你去吗?”
“不去。”她答。
“那我也不去了。”
也许,她连女孩的机会也带走了吧,所以才会说,不要同太过消极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吃?”明明数十亩地种满了玉米。种的全是玉米,为什么不可以吃?
她不死心的追问。
“好东西给你吃浪费了。”
玉米吗?
她长大后特地去问了玉米,正是能吃的玉米棒子,最贵也就两块五一斤啊,买的多还能再砍价,砍到一块五一斤,所以她不配吃这等的好东西啊。
“哟,小姑娘胖了哦。”
好东西都被捡走的锅里,剩下的只有白面条了,所以一碗白面条她也不配吃?
肉是没有的,鸡蛋是好东西她不配吃,玉米棒子也是好东西,菜也是好东西,她不配吃。
统统不配吃。
“她已经好久没吃饭了。”大人们议论说。
她无所适从,好饿。
被带回来的是一大堆的健胃消食片,她开始了空腹吃健胃消食片的日子。
四周遍布的流言却是:“那小孩是个挑食的,整天啥啥都不吃,这不给专门买点健胃消食片回来吃。”
她是个挑食的?说的也是,太难吃了,好像若不是饿急眼了,根本无法下咽呢。
即便是饿急眼了,也是好难下咽呢,好难吃啊。
那个时候心中已经有莫名的念头升起,原来这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是吃饭,太吓人了。
若是不用吃饭也不会饿就好了,以后会有那样的丸子出现吧?吞一粒就不饿了,太好了。
可能以后长大就有了。
“为什么?每每端起饭碗他们都要阴阳怪气,不能吃吗?”
“你管她做什么?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只管吃就是了。”
可是吃了就是出卖了尊严,毫无自我的吞吃难以下咽的裹腹东西吗?
好像是没有办法坚持了。
全身都在不断的冒汗,她向前走一步,一步软,险些软倒的瞬间,危危扶上墙壁,冰凉感觉手心窜入体内,难过的煎熬缓解了一瞬。
差一点点。桌上有被谁吃剩的饼干渣?差一点点,要彻底没有力气了。
手指颤抖,仿佛失去全部血液的冰凉透穿身体,眼泪混合食物,力气回来的瞬间,自我也被一同吞掉了。
为什么一定要吃东西才能活着,为什么要拥有如此累赘的身体。
好难过。
“你这么横,这世界上一个小孩都不给你玩,我看有谁跟你一块玩,死不讲理,犟种。”
她被所有人讨厌,可是她不是没有朋友,所以她把朋友们叫来了,有人和她玩,很多人和她玩呢。
砸沙包,跳皮筋,举大绳,闯麻紫菜,蹦房子,那么多游戏,那么多朋友,她怎么可能没人玩呢?
她明明有很多朋友的,所有的朋友都过来了,她们开心的玩着,她也开心。
天要黑了,朋友们散了,她们要各回各家了。
“你煮好吃的了?”大人的眼睛突然凶起来,似要吃人:“没出息的东西,这一辈子都是没出息的。”
那句好香啊哽在喉咙:“嗯。”
她出去了,真是累赘的身体啊,为什么一定要吃东西才能活着。
美工刀划过手心,带来一阵颤栗,水泥地是又一轮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没一会就砸湿了地面,根本做不到,真的好疼。
电视机里划一下就没了,全是骗子!
是因为不敢,所以拿手心试探?可是真的很疼啊。
太难了。
电视机全部有关死亡的画面字眼都能被瞬间捕捉,可是,好离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