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阴冷潮湿,刺骨的寒噬咬他的手脚。四肢被斩断经脉,疼痛入骨,周敛无数次醒来又无数次昏睡过去。
甫一睁眼来,眼前是一双熟悉的金丝绞边翘头鞋。
脚面摆成外八,往上便是白色丝绸裤管,腿杆绷直。
周稽语气带着惋惜道,“若你没这么强,或许我也就不必要杀你了。”
“狗屁。”
周敛嗤笑,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带着惯有的轻佻。“装什么假慈悲。若是我不够强,又怎么会入得了你的眼。”
周稽笑了,他笑,周敛竟然如此懂他。
不过,他懂他是必然的。
不然杀他一百五十多名族人不就白杀了。
“不如你猜猜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呵……”那人短促笑了一声,只听见锁链声哗啦一响。
他此时的样子称得上狼狈,四肢经脉全被震断,下了经文的铁链一圈一圈缠绕着腕骨,铁链末端固定在墙隙间,整个人双脚离地吊了起来。
周敛歪了歪头,露出嘴角一丝干涸的血痕。墨色长发垂到苍白的侧脸上,睫如覆羽。
“放我走。”他说。
周稽望着他好一会儿,冷不丁开口:“你和厚德真是……一点都不像。”
“如果是他,早就羞愧绝望而求死,而你,我的侄儿,死皮赖脸也要活。”
周敛笑声轻快,呵呵笑了两声。
大骂道:“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亲。世人传颂,龙虎双义,绝世无双。事实不过是,至高至上真性情,至低至贱假仁义!可怜我父亲,至死才知,他被人算计了。我好恨,不能将真相公布于众,让天下苍生各大仙门看到你的真面目!”
“我父亲如此仁慈、友善,轻信于你……”
周稽默了半晌。
牢里安静如死人般沉默。
他神色淡然,对周敛的痛斥谩骂充耳不闻,罄竹难书也换不来他的一丝紊乱。
周稽问道:“过于仁慈,轻信他人,与愚人有何异?”
“要怪就怪你父亲过于愚蠢。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世间的权力、荣誉、绝技,甚至是死穴,只有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他给了我机会,那就是他的不是、他的过失,与我何干?在修真界,各凭本事说话,阳谋也好,阴谋也罢,只要能赢,都是锦囊妙计。”
“光明正大和阴险狡诈又有什么正邪之分?”
“正如现在,我将手刃你,正义又是否救得了你?”
他开口嘲弄道:“确实很可惜呢,宗门天骄,剑道天才,今日要死在我的手里。”
话音一落,周稽眼神一冷。催动体内灵气,手作利爪,动作干净利落。一手冲向周敛丹田深处。
周敛疼痛得浑身痉挛,咬紧牙关按捺下去,任凭他咬碎了牙,满口的腥甜,身体还是受不住地颤动。
内丹被掏出的那一刻,他意识模糊,感受到体内灵气迅速流失,甚至分不清身边灵气、浊气的区别,更别说凶煞之气。
他眯着眼,想奋力分辨,却只感受到平凡的呼吸。
周稽把玩着他的内丹,手中氤氲着金色灵息。他居高临下傲然盯着他,指尖微动,内丹砰然破碎,碎片转眼间消弭在空气中。
周敛蓦然笑出声来,语气分外欢快,修为消失的惊慌、悲伤,丝毫不见。
他的笑脸分外柔和,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是能把我摧骨扬灰,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否则,就算我上天入地,终有一日归来报仇雪恨,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周稽不搭话,一剑刺进他的胸膛,豁然拔出,鲜血溅上他的步履,随即一双粘着鲜血的脚踩在他的身上。
嘴角勾起傲然的笑,那种笑是凉薄寡情的,嘲笑宛如死鱼般任人宰割的周敛。
他恶趣味用脚碾着周敛刚刺破的伤口。
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一汩一汩,浸透了周敛胸口的衣襟。
元神注剑,强行突破灵缚绳被反噬,被挖内丹。
周敛身体如今千疮百孔,与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根本受不了周稽故意为之的动作。
周子袭这人,桀骜不驯,不仅是嘴硬,连骨头都比一般人硬上三分。
硬得周稽啃都啃不动。
哪怕他额头冷汗直流,嘴唇失去血色,还是不肯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周稽脚下动作更加用力,眼里露出瘆人的凶狠,语气悠长而缓缓,好似在思量似的。
他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会像别的恶人一样蠢,自大妄为?认为废了你的修为,捏碎了你的金丹,你就翻不起风浪,任由你苟活于世。然后养虎为患,给你日后翻身的机会?”
“我不是那种蠢人。”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的胜利。”
“我现在就要弄死你。”
周敛嗤笑道:“呵呵呵,伪周氏你果然够狠,够恶毒。那就看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活下去……”
“宗主,大公子有急事要禀……”地牢外,神武门弟子忽然出声禀告。打断了地牢里正生死纠缠的二人。
那弟子急急忙忙跑过来,扑哧扑哧喘着气。着急忙慌的模样,像有天大的事发生。
周稽闻此,一言不发。
瞥了眼半死不活的周子袭。似有不信任周晟之感。
片刻过后,他才道。
“既然如此。那让我去看看,偲伯能有什么急事,能让我出手。”他顿了顿,继续说,“希望,是有天大的事。”
走前还不忘交代,“把他给我看牢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搭理他,周子袭这人,惯会投机取巧。”
“弟子遵命。”
周敛看见,几缕残光照射射进来,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墙上泛不起一丝连漪。他试图用手去抚摸那光,双手却使不上力,他没有放弃,他用身体,爬也要爬过去。
当挪到光下后,他才释然。
周敛自己也觉得可笑,现在关在地牢里,在哪个角落不是一样的?
难道换个地方就不死了吗?
他仰起头靠在墙上,眼里却措不及防流下泪水。
他好不甘心啊。
想他周子袭年少成名,前途无量。
如今只能死在冰冷的地府,埋葬所有的名誉过往和生命,死得无籍无名。
他咽不下这口气。
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而无血,仍然在艰难喘息,滚动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他觉得浑身无力,头部眩晕,眼前一片昏黑,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一位浑身镀着月华的人,站在地牢的尽头。
耳畔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