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陈锦安，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而郑重：“陈锦安，你记住，保护弱小没有错！那是骨子里的血性，是好的！但拳头，”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很多时候，它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和更深的泥潭。昨晚的事，性质不同，他们先动手围你，你们反击，学校层面，这次我不会深究你们三个的责任。”
陈锦安喉结滚动，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但是，”何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赵强这个人，睚眦必报，而且他家里……有些背景。他父亲赵德彪，是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人，护短得很。”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斟酌措辞，“今天一早，赵德彪已经气势汹汹地来过学校了，直接拍着校长的桌子，要严惩打伤他儿子的凶手。他一口咬定是你寻衅滋事，主动殴打赵强，甚至……他还提到了沈言钰。”
“沈言钰？”陈锦安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嗯。”何老师点点头，眼神锐利，“他儿子告诉他，沈言钰当时就在现场看着，可以作证是你先挑事。”
他观察着陈锦安骤变的脸色，语气低沉下去，“我不知道沈言钰会怎么说。他如果按照赵强的意思……”
后面的话何老师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的潜台词像一块巨石压在了陈锦安心头。
如果沈言钰指证他……那么昨晚监控里那点模糊的“自卫”证据，在沈言钰的证词面前，将不堪一击。赵德彪完全有能力颠倒黑白，把自卫变成蓄意伤害。
他想起沈言钰昨夜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目光，那置身事外的、审视闹剧般的姿态……他会帮赵强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以沈言钰那冷眼旁观的性子，以他那仿佛天生高人一等的漠然，他凭什么帮自己？他甚至可能乐见自己陷入麻烦……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请进。”何老师扬声。
门开了，教务处的李主任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何老师，赵强父亲又来了，在校长室，坚持要见陈锦安，还有……他说要等沈言钰同学过来当面对质。校长让你带陈锦安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陈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冰凉。
“知道了，马上过去。”何老师应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他走到陈锦安身边，拍了拍少年紧绷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力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别慌。记住，你没错。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冲动。有老师在。”
陈锦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跟在何老师身后走出办公室。
走廊的光线有些晃眼，刚走出几步，就看到郑意鸣和路遇正焦急地在不远处张望。看到他出来，两人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老何？”郑意鸣急切地问，目光在陈锦安脸上来回看。
“没事。”何老师简短地说，脚步未停，“你们回教室。”
郑意鸣还想说什么，被路遇拉了一下胳膊。路遇看着陈锦安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淤青，眼神充满了担忧，低声道：“锦安，没事吧。”
陈锦安朝他们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就在他收回目光，准备跟上何老师走向校长室方向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另一端。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走廊尽头，临近楼梯口的地方，沈言钰正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校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身姿挺拔如松。他似乎刚从楼梯上来，或者正准备下去。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丝毫融化不了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冷感。
他似乎并未看向陈锦安这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窗外。但陈锦安无比确定，就在刚才那一瞬，沈言钰的目光曾精准地、短暂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落在他嘴角那块新鲜的、象征着昨夜混乱与今晨审判的淤青上。
那目光，依旧很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然而，陈锦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沈言钰插在裤兜里的手，似乎比平时收得更紧，校裤口袋边缘，清晰地显现出他指关节用力攥紧后泛出的、近乎僵硬的白色轮廓。那是一种压抑的、紧绷的痕迹，与他那张完美无瑕的冷漠面孔形成了极其突兀的对比。
仅仅一瞥，沈言钰便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他转身，背影清冷而孤直，朝着楼梯下方走去，很快消失在转角的光影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陈锦安站在原地，走廊里的喧闹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何老师已经走出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回头疑惑地看他。郑意鸣和路遇担忧地低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沈言钰指关节攥紧泛白的画面，和他昨夜在巷口冰冷注视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重叠。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陈锦安被愤怒、屈辱和巨大压力填满的胸腔深处。
那是什么？是厌恶？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翻涌上来，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地盯着沈言钰消失的楼梯口，眼神晦暗不明，里面翻腾着困惑、不甘，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抹白色指痕骤然挑起的尖锐刺痛。
何老师催促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层无形的隔膜：“陈锦安？”
陈锦安猛地回过神，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不再看那空荡荡的楼梯口，迈开脚步，跟上了何老师，朝着校长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布满荆棘的未知之路上，而沈言钰那无声的、带着冰冷力量的一瞥，和他指关节那抹刺目的白，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了他此刻混乱的心版上，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