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晞王的画像已经不存,见过晞王的人虽多,但善画者少,便有,也都不敢画。”
祁阳夫人如何不知晞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是不可能找到的。但茫茫世间,偌大国朝,她不信找不到相像之人。
倾天下之力寻找,一定能找到,而且迅速!
便对汝阳夫人言说,请乐昌公主为晞王画像,她再拿画像去请旨。
“荑儿都这般了,自然死马也当活马来医,”乐昌公主命人拿画具,“我不怕被治罪,太渊哥哥若是疼爱唯一的弟弟,就该模印此画,广发世间。”
太渊帝见到画像,只轻叹一声,便也随她们去了。
没过几日,太渊帝便带着一位医师入求凰宫。
“本王没病,不需要医师。”
圣荑蜷在床帐里,都不曾向外看一眼。
“陛下,让臣慢慢劝安王殿下吧。”
太渊帝看着竟寒给自己送的人,不无警告道,“你给朕小心点。”
医师面容与上官昭无二,只是神情更加肆意潇洒,带着些难以掌控的逸气。
“臣等了那么久,怎么会不小心?”
说罢等不及太渊帝离去,就进了内室。
太渊帝:“……”
这个人从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不驯,他不定会撺掇圣荑想些什么…他还不如上官昭呢!
“陛下,找到人就好了,待殿下情绪稳定一些,就能好好服药。”祁阳夫人不胜欣喜,“这人又不是什么王爵,让他陪着殿下一辈子也不怕什么,这就都好了,终于有个好结局了。”
太渊帝暂时也只能如此,但不免又觉得因果报应。
前世泰山府君背着龙王敖骄之名,陪了燕婉一辈子。
现今轮到敖骄做上官昭的替身了。
“看着他们,别让那人怂恿…”
太渊帝想想还是算了,圣荑不是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断。
便不多言,去太极殿会竟寒了。
......
圣荑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亲醒了。
睁开眼,上官昭在他面前,他以为是梦,而梦里都不敢相认,只颤着手描摹上官昭眉眼,“真的是你?”
“你终于来入梦了?”
上官昭却笑起来,“殿下,你还是分不清我与他。”
亲吻又落下来,他不管圣荑是不是愣着,撒娇道,“我不管,他都占了你那么久了…可我们才是真夫妻。”
圣荑见他身上微微闪着金芒,记忆一下回到那年垂柳之畔桥头上。
两个上官昭,其中一个是金龙所化,也说他认不出他。
他被抱住,这个上官昭的气息是清冽微暖的,像清晨的阳光,但又那样强势霸道,一味向他索要。
“殿下…”
那人眼里情浓不逊于上官昭,竟也有一种经年哀伤深藏。
他惶惑不已,感觉历史之潮拍岸,就要卷袭他去…
“别过来!”他对那人吼道。
那人委屈着,又听圣荑道:“你太主动就不像他了。”
敖骄的心这时几乎是被冰封了又让人敲裂了,终撑不住地碎了一地。
“我不像他?”
倒反天罡,简直倒反天罡!
上官昭才是赝品啊!
圣荑这么一吼,惹得殿外守着的宫人都进来了。
祁阳夫人看那医师都上了绣床了,心想自己这步棋走得真棒!
何以忘却挚爱离世的悲伤?
当然是再找一个啊!
难以再找怎么办?
那就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呗!
纵使一开始心理不愿,但还是会被替身的样貌打动,会不由自主关注他,这样日久天长,替身的色彩就会盖过亡者的黑白遗像,殿下就会记得这个替身,慢慢把晞王忘了的。
祁阳夫人深知一开始是有些欲亲近,又觉背叛的心境,这时就应当由旁人推一把,于是道:
“殿下,这是新来的医师。”
“陛下为您倾天下之力找寻,终于寻到了。”
圣荑明白这是祁阳夫人的一番好意,便道,“多谢姑姑,也只有姑姑肯这样费心了。”
丝毫不提太渊帝。
祁阳夫人心里苦,找来了一模一样的晞王,可陛下与殿下还是有嫌隙……
看样子还得在那替身的身上下功夫,等替身全然盖掉了晞王,就能在殿下那儿吹一吹理应与陛下和好的枕边风了。
她又想到一个好主意,“殿下,陛下说了,让医师陪您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现下太平观的桃花开得很是娇艳呢。”
圣荑不想去,但看着祁阳夫人期待的目光,便道,“那就去吧。”
但他不想被跟着,不想被燕萼监视。
“只要他陪着就是。”
祁阳夫人心想这人是陛下带来的,还是南海宰相献的,说不准是什么化外之人,应当能护持殿下。
再派人暗暗跟着,不叫殿下看见就是。
便都答应了,让侍女去备圣荑出门的衣裳。
“我来吧。”敖骄接过衣裳,并收获了祁阳夫人赞许与鼓励的眼神。
敖骄:“……”
凭什么在上一世,泰山府君那个狗东西代替他继续当燕朝驸马,一瞬间拥有了娇妻幼子,荣华富贵。
这一世换上官昭死了,他成了替身,还是这么憋屈的替身,连个名分都没有……
不对…上官昭和他老婆没名分他应该开心才对啊!
于是敖骄就心情飞扬了一点,就被圣荑凝视。
“你太开心也不像他。”
敖骄:“……”
该死的泰山府君,狗东西!
祁阳夫人已经命宫人都退下了,敖骄要给圣荑换衣裳,这时候才看到他腕上踝上的密银镣铐。
“密银?”
圣荑睨他,“燕家之物,你怎么知道?”
他是燕家太父啊,怎么会不知道……
但敖骄只道,“话本里听说过。”
“殿下金尊玉贵,自然不能以凡物禁锢。”
圣荑轻哼,“尊贵还真是好,镣铐就是镣铐,还成了‘不以凡物禁锢’了。”
对他瞥了一眼,“真够谄媚的。”
敖骄:“……”
泰山府君给他留的是什么烂摊子啊!为什么他老婆变这样了?
但又见圣荑无言坠下两颗泪珠,赶忙上前揾泪。
圣荑抓住他的手,进而埋进他胸膛呜呜咽咽。
“你不像他…”
敖骄心想自己不像赝品,所以惹哭殿下了?
他一面安慰圣荑,轻拍他背,一面道,“殿下,他是怎样的,我就学成怎样,行么?”
“乖乖,别哭了。”他的心碎了,化成的碎片还被圣荑哭的眼泪淹了。
“不许那么叫,”圣荑从他怀里抬头,“他不那么叫。”
“叫殿下。”
圣荑这样命令他,但他对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还起了坏心眼:
“是么?真的只叫殿下?”
那张上官昭的脸笑得揶揄,“我不信。”
圣荑给他邦邦两拳,“你一个替身,不用知道那么多!”
那力道对于一条龙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
但还是很配合地捂住胸口,像受了一击的样子。
圣荑被逗笑,然后觉得这人可恨,顶着亡人的脸还逗笑他!
又是邦邦两拳,“不许惹我笑!”
敖骄叹气,殿下性情越发娇蛮了。
“殿下,不管怎样哀伤,也要允许些微欢喜的存在。”
他给圣荑披上春服,整理因密银链留出的臂上的系带,“落花虽哀颓,然处春日之中,秋日多零落,然有红叶可爱。”
“为了哀伤,就拒绝欢喜,那就…”
“就如何?”圣荑盯着他,仿佛他说出什么坏话就要撕了他。
敖骄挑眉,“就像个孩子,一味可爱了。”
圣荑被气得说不出话,他该要罚他廷杖,但他顶着上官昭的脸,他要出拳打他,那人却俯身抬起他一条腿,“殿下,换鞋了。”
换鞋用得着这样么!僭越!
却被抱住腿整个人抬起来,送到床榻上坐着。
圣荑注意到这人好似比上官昭更高一点,蹲着为他穿鞋的样子,像是一只收束自己隐匿人群的巨兽,只不过披着彬彬有礼又温和的人皮。
敖骄没让他踝上的密银链发出多少声响,心想凡人的躯体就是脆弱,上官昭被一箭要了命,现在殿下的命也靠密银吊着…
要是早些成神,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他起身要拉圣荑起来,但圣荑生了气,伏在枕上不理他。
宫人见他们迟迟不出来,就把轮椅推到殿中央候着。
“殿下腿脚是好的,但是体弱,走不了太远。”
敖骄看着轮椅,心想自己从前丢了块灵魂碎片下界,附在圣荑正妃身上,他第一次看到圣荑是新婚之夜,那是个活泼的少年。
到如今,过了七年。
上官昭的病骨弱体,成了圣荑的。
“殿下不用这个,”他觉得圣荑也不会喜欢,所以不愿出门,“我带殿下出门就可。”
说着便把床上的圣荑捞起来,圣荑拽他的耳朵,“你不是他,你不许这样。”
“那殿下要臣走吗?”敖骄掂掂他的重量,对龙来说太轻了。
圣荑不要他走。
他另一只手本能地攥紧了这人的衣袖,他害怕他走。
但也害怕接近。
“臣与殿下去太平观看看桃花。”
敖骄万分温柔,“他不就是在那旁边建了饴楼,才与殿下在一起的么?我会更像他的,殿下把我当成他就好。”
没人想变成另一个人,除非他根本不爱他自己。
面前人不像那种可怜人,所以他在说谎。
但圣荑也说谎,一起骗自己沉湎。
密银链晃出声响,那人提醒他,“殿下,另一只手也抓紧些。”
圣荑的手离开这替身的耳朵,环住他脖颈。
“你真的能…变成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