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紧紧闭合着。
即便是这样厚重的门板，也无法完全阻隔门内汹涌而出的声浪。一阵阵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咆哮，如同沉重的钝器，一下下凿穿门板，狠狠砸在走廊里凝滞的空气上，也砸在陈锦安的脊背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着门板传来，震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微微发颤。是拳头重重拍在桌面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粗粝、蛮横、带着毫不掩饰的狂怒的男声陡然拔高，像碎裂的玻璃碴子刮过耳膜：“……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们学校管什么吃的？！凶手就在外面，还要我等？！等什么？等他畏罪潜逃吗？！那个姓陈的，还有姓沈的，都给我立刻叫过来！”
是赵德彪。那声音里充斥的暴戾和理所当然的强横，瞬间攫紧了陈锦安的呼吸。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有些发昏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何老师宽厚温热的手掌，适时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按在了他紧绷如弓弦的肩膀上。陈锦安微微侧过头，撞上何老师沉稳而隐含鼓励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替他暂时挡开了门缝里渗出的汹涌恶意。何老师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扇紧闭的门，然后对陈锦安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陈锦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吸进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他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
“吱呀——”
门终于被从里面拉开。教务处的李主任探出头来，脸色灰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他视线在陈锦安身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审视，随即转向何老师，声音干涩地催促：“快进来吧，何老师，校长……赵总等急了。”
门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校长室空间不小，此刻却显得异常逼仄压抑。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浓烈呛人的烟味霸道地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
宽大的办公桌后，王校长脸色是罕见的铁青，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他面前的茶杯翻倒在桌面上，深褐色的茶渍在浅色的文件上肆意洇开一大片污迹，如同一个丑陋的疮疤。
而制造这一切混乱风暴的中心，正背对着门口，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那是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穿着质地考究、价格不菲的深色西装，肩膀宽阔得几乎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都挡去大半，投下一片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似乎刚结束一通电话，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猛地转过身来。赵德彪的脸，与他儿子赵强有着某种令人不适的相似轮廓，只是更粗粷、更蛮横，岁月和权势在上面刻下了深刻的沟壑和不容置疑的专横。
他的眼睛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鹰隼般锐利阴鸷，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就钉在了陈锦安身上，从头到脚，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呵，”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冷笑从赵德彪鼻腔里哼出，打破了死寂。
他大步流星地绕过办公桌，每一步都踏得地板闷响，带着一股腥风般的压迫感，径直逼到陈锦安面前。两人身高有差距，赵德彪微微俯视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清瘦少年，那股浓烈的烟味和某种须后水的味道混杂着，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直扑陈锦安的面门。
“就是你？”赵德彪的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危险，像毒蛇吐信，“把我儿子打进医院？小子，有种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最后几个字，眼神里翻涌着赤裸裸的暴戾和威胁，仿佛下一秒那粗壮的手掌就会狠狠掴过来。
何老师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半个身子巧妙地挡在了陈锦安前面，隔开了赵德彪那过于迫近的威压。“赵总，事情还在调查中，请您注意言辞，这里是学校。”
“调查？”赵德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手指向陈锦安嘴角那块显眼的青紫淤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意，“还需要调查什么？看看他脸上这伤！这就是证据！这小子，平时就跟我儿子不对付，昨晚就是蓄谋已久，故意找茬，仗着人多下黑手！我儿子赵强，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罪！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学校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必须严惩凶手！”
他的咆哮在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王校长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李主任不安地搓着手。
何老师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像磐石一样坚定地顶住了赵德彪掀起的狂澜：“赵总，单方面的指控不能作为定论的依据。事情的起因、经过，我们需要全面的调查和证据。据我了解，昨晚是赵强同学带了五个人在校外围堵陈锦安在先，监控录像也拍到了部分画面……”
“监控？”赵德彪粗暴地打断，脸上横肉抖动，满是嘲讽，“那破玩意儿能看清什么？模模糊糊，顶多看到一群人！谁知道是不是这小子先动的手？啊？”他猛地转向王校长，手指几乎要戳到校长的鼻尖上，“王校长！我赵德彪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事儿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处理结果，后果你们掂量！我儿子不能白挨打！我赵家的脸，不能就这么丢在地上让人踩！”
赤裸裸的威胁，裹挟着金钱和权势的沉重分量，狠狠砸在校长室每个人的心头。王校长的额角也渗出了汗珠，他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锦安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衬衫上，一片冰凉。他看着赵德彪那张因愤怒和跋扈而扭曲的脸，看着校长那强自镇定下的苍白，看着何老师紧绷的侧脸线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敲响。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室内剑拔弩张的凝固气氛。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德彪那咄咄逼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