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
斩下的头颅,高高悬挂。
人群散去。
二楼的窗沿打开着,往里头瞧去,正是已被枭首示众的其月。
“他人因你而死,代替你斩首,无完整之躯。更在死后担下污名,残尸受尽凌辱。若到阴司地府,定要将你告上十殿阎罗。”六皇子的侍卫,一字一字,缓慢说给她听。
其月为常人所不能为。
这世间鬼神,信则有。
“其月,你有一副铁石心肠。”从头看到尾,面色不变,眼神未动,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他是犯下死罪的囚犯,斩首不过时日早晚。你们将他寻了来,提前了他的死期,视他为替死鬼,将他作女子打扮。恶事分明全都是你们做下的,不认也就罢了。偏要颠倒是非,将罪名转嫁于我,竟妄图使我有愧。”武力不能令她屈服,遂换了温软的法子。
唇枪舌剑,亦能杀敌。
“打压践踏,是操控的好计策。”木案上的酒樽被推倒,烈酒香跑了出来。“可惜,被看穿了。”
侍卫闻香中毒,着急吃下解药。到底晚了一步,整个身子直直歪翻过去。额颅磕上案角,听见一声闷哼,被撞痛却不敢发出声音。
血渗鬓角,干净的地面滴落了红。
“为何不长长教训?明明都看见那么多回了。”因她而死的人,一直都有;死在她手上的人,也不少。
“一个素不相识,罪大恶极的囚犯,我该愧在何处?”侍卫瘫软在地,以他的视角看过去,其月居高临下。
“同样的招数,要有用才使。”其月这双眼,见过不下数十次。
侍卫挣扎,匍匐在其月脚旁,低下原本高昂的头颅。
“我不走,是不想,不是我做不到;我下毒,是我小器,有仇向来当场报。”栽在她手里的暗卫不少,有人就不学乖,偏要撞个头破血流。
“不要再用此等拙劣的手段。”其月打开门。“再不听劝,我就杀毁你们的前程。”
走到如今,万不可出差错。小小的风吹草动,都可以扭转局势。
压上身家,赌上九族。
无人质疑其月的话,她是一个谜,更是一个变数。
被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月之为她留有退路,她的手上有一枚令牌。百年前月之精挑细选出来,隐匿行踪,藏于边陲。人数不多,个个身经百战,强悍无比。
北境传回密信。
月霁是个废物,收为义子多年,得到的只不过是个空壳虚职,早就让人看穿了底细,反被利用。
粗鄙的武夫,原来是迷惑人眼的身份。欲破局,先入局。当一切原本尽在掌控的事物,变得不可捉摸起来,最是熬煎折磨。
变数在一点点增多,惧恐在一寸寸生长,逐渐惶恐不可终日。坚不可摧的营垒,里头的砖石在脱落。
人心开始涣散,如虫蚁啃食。
谋个名正言顺,依托于皇子。
六皇子是名,师出有名。
其月话里意思很明了。
“我早就被你们杀死了。”这世上,或许只有药医族人还记得她原本的名字。“杀不死的,是你们心中的欲。”
月氏二子,已成废棋弃子。
转瞬之间,月下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月下不是月下,是兵权,是北境主宰,是月家数万兵士。
其月的态度模棱两可。说了一半留一半,看似关心又不关心,引着月下接近真相,又误导她。
旁人是外人,看不透她。
其月,非人也。
住深牢,不饮水,不进食。人该有的本能,完全的丧失。裸露在外的皮肉,哪里有人的半分血色与温热。
有意与月下远隔,守住一个位置,不远不近,不急不慢,似有耐心的猎人。
由始至终,只有一个短处。但这个短处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窥探久了,总有不可矫饰的真实被暴露。
其月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直没有情绪的波动,是件死物,无惧任何实质伤害。瞧着甚么都不在意,没有甚么好失去。
那张相似的脸,仅仅止步于脸,清醒到可怖。
其月的某些行径,令人大为不解。说她在乎,拿到那幅画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烧毁。那是月之留下的墨宝,是留在月之眼中她那时的模样。
岁月侵蚀,沧海桑田。她若是想得清净,改了身份,换了张脸,行踪无所觅。此般变化,若非她自甘现身,世间谁人有此通神手段。
她在毁灭痕迹,缓慢地抹去。
六皇子做下许多,愈来愈明显,胆大到不再隐藏。他心底的欲望,只剩下一步之遥。
京华已在掌控之下。
想进来的人,进不来;想出去的人,出不去。
暗潮涌动只在朝野上下,权贵世族之间。京华百万百姓,照常过日子。
帝位龙椅上坐的是哪个人?是谁抬上去的?其实没那么在乎。但凡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万万条性命,去赌一个可能不存在的未知。
烈阳褪去火灼,将人影拉长。
轩止在前走,身后有人紧跟不放。若是往常,混入暗巷,反将追踪者堵死,让其好生见识一下他的厉害。
轩止心有顾虑,旧有京华纨绔之首的诨名,飞鹰走狗,赏花阅柳。
时势异也,决不能马虎大意,万不可露出破绽。敌不明,唯有制乱溜之。
身后追踪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轩止半跪在地,一手被钳制,稍有反抗,疼痛袭来,传遍四肢百骸。头颅不甘屈服,昂首怒视。
这般好的身手,京华不出十个。
轩止自认眠花宿柳,名声虽不大好听,但该花出去的真金白银,那是一分也不差,肯定不至于开罪人到花大价钱来买凶杀人灭口。
这二人意在列澍,为的是避人耳目,神鬼不觉的见上一面。
想通透了,轩止一副引颈受戮的大义凛然。
出卖友朋之事,办不到!
列澍赴约,远远见到那处茅草屋。心间虽有疑惑,却被对挚友的信任压了下去。
轩止两手抵着浓眉遮阳,看清来人后挥手,示意其赶紧过来。
待列澍走近,无转身逃离之机后。轩止人已至茅草屋门前,一脚已然踏了出去。
“你们慢慢详谈,我在外头把风。”轩止很自然的卖了列澍。
列澍脸色难看。
茅草屋檐下,斜睨了一眼靠着泥壁闭目的轩止,一脚踹了上去。
锦衣华服沾上了泥灰。
“原来是假寐啊。”尾音拉得长。
轩止听了,在心间叹气:这回是真被气着了。
“这有甚么法子。”轩止狡辩。“论武功,我打不过;论人数,我吃亏。”
“你亦不想就此永失我这唯一的挚友罢。”轩止作势去揽搭列澍肩臂。“再者我这双眸子看人多精,一眼就瞧出这二人只寻人,不害命。”
“不然,我哪敢把您往外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