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钻进鼻腔时，青溟正用石块剐掉黏在脚底的厚泥。离开溪山镇第七日，左肩伤口溃烂流脓，腐肉粘连粗布，每动一下都撕扯神经。他咬碎半株沿路采的苦蒿，草汁混着唾液敷上伤口。火辣刺痛后泛起凉意，腐肉边缘渗出的黄水竟少些。
他攥紧怀中那枚草石护符，凉意贴着滚烫皮肉。饿极时舔过护符，石缝里的泥腥混着干涸血味直冲喉头——却真能压下腹中绞痛。凡物也能活命。
暗沉天色压向起伏山峦。云州城轮廓在暮霭中浮现，巨兽般盘踞大地。青溟拖着残腿挪近高耸城门，墙砖缝隙嵌着暗褐污渍，像凝固的陈血。
“滚开！臭泥腿子！”裹着锦缎的马车碾过泥洼，车夫鞭稍抽裂空气。青溟侧身避开溅射的泥点，鞭尾仍扫过他溃烂的肩头。腐肉撕裂，脓血渗出粗布。车帘掀开一线，锦衣少年捏鼻睨来：“晦气！”帘子落下，马车直入城门，两侧披甲守卫躬身退避。
人流裹着青溟挤进瓮城。两侧石壁高耸，天光割成窄缝。戍卫长枪森然，枪尖挑着颗半腐人头，招蝇“嗡嗡”。墙根蜷缩的佝偻老丐伸长枯枝般的手：“行行好…”话未落，戍卫靴底碾在他指骨上！碎响混着哀嚎炸开。青溟攥紧护符贴紧肋骨，凉意刺透皮肉直抵心肺。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青溟立在了苍云宗外门接引台。白玉石阶悬空盘绕，仙鹤清唳穿云。石阶底挤满人影，粗麻锦缎混在一处，喧嚣如沸粥。接引执事王通高坐石台，捻着短须冷眼扫过台下。
“身负血仇者不收！身有残疾者不收！”声音裹着灵力压下嘈杂。无数目光落在青溟溃烂肩头，讥诮如针。一华服胖子推开人群挤到台前，锦囊“咚”地砸上石案：“王执事，犬子王宝根骨绝佳啊！”王通掂掂锦囊，嘴角一撇：“后头测灵根！”
日头移过中天。青溟随人潮挪到石台前。
“牌子。”王通眼皮不抬。青溟递上染血的入门木符——溪山镇仓管予其父的旧人情。王通瞥过木符上模糊的“青”字，又扫过他溃烂肩胛，嗤道：“伤筋动骨也敢求仙？测灵！”
青溟踏上台中央丈许宽的玄黑石盘。盘面冷如寒铁，无数暗金符线交错。他深吸气，按引气法门凝聚精神。盘底金线骤然游走！刺目白光混杂青黄气流爆冲而起！光流如失控怒龙翻滚炸裂，石盘嗡嗡剧震！
“劣等杂灵根！”王通厉喝，“灵气斑驳若毒疮，还敢强引？！滚下去！”
石盘边缘崩起碎石！青溟被无形气浪撞得踉跄跌下石台。怀间硬物狠狠硌在肋骨上——裹着血布的草石护符。盘面暴走的白光残影里，几缕微不可查的灰气正无声溃散。
山道蜿蜒向上劈开密林。树冠交叠遮天，腐叶混着泥水没过脚踝。青溟麻木地拖着伤腿蹚过泥潭。护符隔着粗布紧贴心脏，随着步伐轻微撞击骨肉。
杂役谷凹进山腹深处。焦煤味混着汗酸扑面而来。低矮土坯窝棚密密麻麻挤挨在崖根，污水沟绕棚而过。
“新来的？牌子！”窝棚口横着条瘸腿板凳，黑脸汉子剔着黄牙斜睨。青溟递过染血木符。汉子瞟了眼木符，又盯着他溃烂流脓的肩头，嗤笑：“病痨鬼？老子张魁！这片棚子归我管！”脚尖一挑，破陶碗滚到青溟脚前：“规矩！每月一块下品灵石，或者…”黢黑指甲戳向崖边堆积如山的兽粪，“挑满三十担粪浇后山药田！现在！”
刺鼻氨气直冲脑门。青溟咬碎半截苦蒿敷上额头，抓起棚边挂着的豁口扁担。粪堆里趴着半腐鼠尸，蝇群“轰”地炸开。他舀起粘稠粪汁，肩胛腐烂处随动作拉扯，脓血渗出布条滴落粪桶。
后山药田沿陡坡铺展。腐臭粪汁倾倒进灵土，几株瘦弱的冰银草叶片萎蔫。张魁踱到田埂，猛踢粪桶：“磨蹭什么！灵谷浇不够，今晚滚崖下睡！”
青溟擦干唇边血渍，挑起空桶转身。夕阳劈开层云，金光照亮崖顶。苍云宗殿宇悬浮云端，雕梁画栋流光溢彩。一道紫色身影踏着飞剑掠过长空，衣袂拂过，星辉垂落如雨。粪桶豁口磕碰腿骨，剧痛炸开。他低头，桶底残余粪汁倒映着半张溃烂污浊的脸。
子夜。崖根窝棚挤着八个灰影，鼾声此起彼伏。青溟蜷在湿冷草堆里，肩伤被脓血黏在粗布上。他小心掏出草石护符。月光滤过窝棚缝隙，落在血污包裹的石头上。粗糙孔洞吸收微光，竟沁出温润暖意，缓慢渗入冻僵指骨。
腐肉处传来微痒。他撕开粘连的粗布，脓血下竟凝出薄薄一层浅粉新肉！心头一颤！石符贴上新肉，暖流熨过伤口似细蚁轻爬。他握紧血痂包裹的粗糙造物，缓缓引导体内稀薄驳杂的气息——那气息却畏缩在丹田一隅。
棚角鼾声骤停。隔铺老杂役张伯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转动，压着嗓子：“莫费劲…杂役谷，灵气都喂了‘锁灵栅’…”枯槁手指戳向崖壁尽头。幽暗阴影中，几根粗大玄黑铁柱如獠牙刺入岩壁，柱身隐有红纹脉动。
青溟凝神望去。铁柱嗡鸣极低，崖根微薄灵气如细流汇向柱基，尽数吞没。他低头，掌心护符在微弱月光下灰扑依旧。新肉奇痒钻心，似在泥沼里艰难呼吸。
草堆下，半块尖利碎石无声嵌入掌纹。血丝渗出指缝，融进石符干涸的血痂里。他把护符按在肋下溃烂处，暖流顺着伤口渗入冻结的气脉，似凿开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