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崖根刮来阴风，卷着细碎冰碴抽进窝棚。青溟蜷在湿草堆里，肩骨溃烂处新生的肉芽在寒夜里突突跳动，像细针从骨缝往外钻。他死咬着裹伤的破布，血丝顺着牙缝往下淌。黑暗中摸索怀间草石护符，粗糙石面贴在滚烫额头上。凉意如一缕冰线钻入脑髓，撞散了昏沉的灼痛。
寅时末刻，刺耳锣声撕碎薄雾。
“滚起来！猪猡！”张魁的靴底踹塌窝棚木门。
兽粪冻成青黑冰坨。铁镐砸下，冰渣四溅。青溟虎口崩裂，血迹在镐柄洇开。远处药田传来嘶骂：“张头！赤阳草要冻死了！”
张魁咒骂着奔向药田。青溟抹掉糊眼的汗血，瞥见崖壁角落那片焦褐药田——数十株赤红药草萎靡如烧焦的鸡爪，叶片边缘蜷曲枯黄，贴地根茎渗出暗红黏液。新来的杂役王二哆嗦着挖冻土：“完了…执事要扒皮了…”
“赤阳草见霜根必朽…”青溟想起妹妹翻烂的《万草图鉴》里的小字注。冰寒直透地脉，根须早已冻僵，浇再多灵泉水也是毒。他指尖无意识抠进怀里护符的孔洞。
张魁踹翻水桶：“废物！全给我跪下认罚！”黢黑鞭梢劈空炸响，王二后背炸开血痕。十几个杂役噗通跪进粪污冰碴。青溟膝盖悬在污冰上方三寸。鞭影直抽他脸！
破空声骤至！青溟猛地拧腰，铁鞭擦耳砸落冰面！鞭梢倒钩带起腥风。张魁狞笑：“骨头硬？”三鞭如毒蛇绞颈。青溟翻滚躲闪，冰渣灌入伤口。第四鞭狠抽膝弯！骨裂闷响！
他扑跪在地，腐臭冰泥糊口。怀中硬物猛地硌到肋骨——裹着血痂的草石护符正压在胸腹创口。剧痛里陡生奇痒！新肉在鞭痕下疯狂滋长！张魁暴喝高举铁鞭！鞭影撕裂寒风——
啪！
青苔滑倒让鞭梢抽裂冻土。张魁啐骂着踉跄爬起，忽见王二眼珠暴突指向崖壁：“头儿…草！赤阳草！”
焦枯草丛边缘，一株孱弱幼草竟吐出指甲盖大的红嫩新叶！
张魁冲过去狠掐草茎：“见鬼了？”草根处微潮暗红。他狂吼：“王二！冰层下凿泉水灌这片！”又踹倒两个杂役：“粪！掺火硝灰洒根！”人群扑向药田。无人看见青溟膝下洇开的血泥里，几点微不可查的淡金碎光正渗入冻土。
夜幕如铁幕压下。杂役谷呜咽着寒风。
青溟拖着断腿爬回窝棚。草堆里掏出昨日藏的半块黑饼，糠壳扎着喉咙发痛。掌心摊开护符，石上血泥早已冻成黑痂。张魁踹门留的乌紫鞭痕斜跨胸腹，每吸口气都像刀割。他掰下饼渣摁在新伤上，就着月光细看：鞭痕竟比日间浅淡三分，暗红血肉边缘隐透薄金微芒。
护符贴上伤痕，血肉如饿兽般吸住冰凉石面。缕缕暖流从石缝孔洞钻出，沿着断腿裂骨上溯。骨裂处麻痒钻心！他咬碎布条堵住闷哼。
“想活命…”棚角暗影里响起破风箱般的嘶声。老杂役张伯缩成一团，指头颤巍巍戳向冻硬的草铺：“…嚼赤阳草根…止疼…”
青溟僵住。白日那株逆寒而生的赤阳草撞进脑海。他猛地扒开草垛，半枚拇指大、干瘪如柴的草根躺在碎石间。白日挖冻土时捡的，草根早冻成冰坨。
草根塞入口中嚼成冰渣，苦腥直冲天灵盖！左腿伤处骤起烈火灼痛！他蜷缩痉挛，十指抠进泥土。剧痛巅峰时，骨缝麻痒如万千蚁噬！冻僵的左腿竟泛起一丝热流！
赤阳草田成了炼狱刑场。
张魁拎着铁鞭立在田埂：“今日再死一株，老子喂你们吃粪！”王二枯黄脸埋在粪堆里发抖。冰寒刺骨，田里草茎又枯三五根，渗出暗红粘液像将死之蛇吐的血沫。
青溟刨着粪冰。腐臭氨气冲鼻。他余光扫过焦枯草丛，指尖猛地掐住块碎石——是昨日那株吐新叶的赤阳草根下的碎石！石缝里残留着霜气凝的薄冰，冰面竟游弋着极浅金芒，映日如丝！
他鬼使神差捡起碎石揣入怀。碎石贴着护符血痂，冰寒直透胸腔。
“偷懒？”张魁鞭影劈落！青溟肩胛旧伤炸裂，脓血喷溅在赤阳草枯叶上。鞭梢绞住脖颈往后拽！腥臭粪池扑来！
濒窒瞬间，怀间碎石与护符猛烈撞击——嗡！暗金流光自血痂裂缝喷薄而出！灼烫穿透破袄！缠颈鞭索猝然融化寸缕！
张魁惊呼撤鞭！乌铁鞭梢竟燎开焦痕！青溟摔进腐冰，手肘砸地磕出深坑。碎石脱怀滚落田垄，跌在一株赤阳草焦黑根茎旁。
无人看见，草根处冰泥融化，钻出几点红芽。
腐冰堆积如山。青溟瘫坐崖根，碎骨将溃未溃的腿刺出皮肉。
腐草根还剩黄豆大冻块。他塞入口中狠嚼，苦胆汁液冲喉。剧痛似钢锉刮骨！他闷哼弓身，额角青筋狂跳。冷汗浸透的破衣下，草石护符死死按在肋骨断处。
一丝微弱暖流自腹中生起，游过冰封丹田。冻僵的驳杂气息竟在暖流裹挟下颤巍巍旋动！引气法门自行流转！断腿深处麻痒剧增！
“咳…小崽子命硬啊…”张伯缩在窝棚暗角，“那草根…顶多续半时辰…明早照样烂腿…”枯眼瞟向他紧按胸口的拳头。
青溟摊开掌。月光滤下，护符血痂边缘游过淡金细芒。他抠着石缝里干涸黑血，忽觉指腹沾到微黏凉浆。挪指细看——是日间随碎石带起的赤阳草根茎粘液。那点暗红汁液正渗入护符孔洞深处！
金芒骤亮！
灼流沿着筋脉涌入断腿！骨碎处响起极轻微的“咯嘣”声！他猛地咬紧下唇，血水淌落。
草根药力混杂护符暖流在伤处奔涌，竟让冻僵的左腿挺直数息！体内那缕驳杂气息被骤然搅动，失控撞向右胸！喉头一腥！黑血喷上窝棚草秸！
“哈…自己找死…”张伯窸窣着缩进暗影。
青溟抹去唇血，低头看那片染血枯草。血滴正渗进一根断裂的草茎脉络。草叶竟如濒死抽搐般抖了一下！他僵住，将染血的护符缓缓压上枯叶。草叶竟在石下无声颤栗起来！
五更。杂役谷如坠冰窖。
青溟拖着木棍挪到药田。王二尸首盖着破席躺田边，粪水冻成薄冰糊在脸上。
赤阳草田大半焦枯。张魁举鞭暴吼，鞭下杂役哀嚎不断。青溟盯着田垄一株枯草，根茎旁躺着昨日遗落的暗红碎石。
霜气凝在石面结成冰珠。他鬼使神差摸出怀中护符，血痂边缘黏着几缕暗红草汁。符石贴进冰风——嗡！孔洞吸尽寒雾，竟从底部裂隙逸出极稀薄的金雾！金雾裹住霜气，无声渗入冻土。
“废物滚开！”张魁鞭梢劈向他后脑！
青溟猛扑向枯草！护符狠狠砸在焦黑根茎！
噗！
朽根炸裂暗红腐汁！汁液溅上护符血痂，符石深处金芒骤燃！熔岩般的热流顺指骨焚入！枯草根茎如遭电击般剧烈抽搐！焦叶间猛然挣出针尖大红芽！
凛冽晨风卷过药田。崖顶云层忽绽，金光泼洒而下！
一道雪青身影踏着晨雾掠过药田。云纹广袖拂过枯草田。崖畔风骤静。那人悬立微光中，目光如冰锥刺透满谷狼藉，钉死在一株迎风摇晃的赤红嫩芽上。
田埂下，青溟满手污血紧攥草石护符。符石缝隙嵌着焦枯草根，血色金光在裂痕里扭曲纠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