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劈开浓雾时,雪青衣袍拂过药田残霜。云崖子立在田埂,崖风卷动广袖,露出袖口内衬绣着的细密枯叶纹路——苍云宗药堂长老独有的徽记。枯黄草木在他脚下无声倒伏,枯叶边缘碎裂成灰。
“此草,何名?”云崖子指尖未抬,声音冷透骨髓。
田垄旁跪伏的杂役抖如筛糠。张魁后襟浸透冷汗:“长…长老…是赤阳草…昨夜霜冻…”
霜粒在云崖子靴尖凝成白晶:“霜前已有焦败之相。”目光扫过满地枯叶,“根朽几成?”
死寂如冰水灌顶。青溟跪在污冰里,护符在破袄下硌着开裂的肋骨。昨日那株吐红芽的赤阳草已不见痕迹。他喉间血腥未散,膝头伤处火灼针刺般交替。
“根脉朽烂八成!”张魁喉结滚动,“弟子…已令人挖净死株!”
云崖子霜刃般的视线滑过张魁惨白面皮,倏然钉向青溟:“你手间沾的焦草浆,何处得来?”
药田污水冻成的冰碴嵌在青溟指甲缝里,缝隙渗出黑红。护符血迹未干。他垂头盯着冰泥:“翻土…刨到枯根。”
“枯根?”云崖子广袖微动,一缕无形气机如蛛丝缠向青溟腕脉,“此株赤阳草尚未开叶便已冻毙,根茎浆液该如清水。”冰寒气机刺入皮肤!
嗡!
青溟怀间护符骤然滚烫!草石深处血痂翻涌,细如发丝的金色流光撞向侵入气机!两股力量在腕骨撕扯!冰寒刺痛顺臂爬升,脏腑似浸入雪窟。
“噗!”黑血喷上冻土!护符灼烫骤消,冰凉死寂如常石。张魁眼底狂喜炸现:“烂泥扶不上墙的杂种!污了长老的…”
“闭嘴。”云崖子目光掠过青溟腕间——冰针探入的气机竟被一缕极隐晦的滞涩之力撞散。那气息…似混着草汁的生涩苦腥。他袖袍拂过田垄,冰风碾碎满地焦叶。“十日内,我要见活的赤阳草。”踏云而去前,雪青袍袖扫过青溟破袄前襟,几粒微不可察的透明种粒落入污血。
“给老子掘地三尺!”张魁铁鞭砸裂冻土,“找不到活草根就把你们填药泥!”
杂役如蚁群扑向焦田。冰锄翻起朽草残根,黑泥混着暗红粘液滴落。张魁蹲在田埂石上啃着油润鸡腿,肥厚嘴唇啧啧作响。油星溅到脚边跪着的王二脸上。
青溟掌心托着云崖子留下的种粒——细如尘屑,种壳透明薄如蝉翼。指腹血泥混着草浆黏住种粒,竟让那死物微微一颤!他鬼使神差将种粒摁进护符石缝血痂。
“磨蹭什么?”张魁阴恻恻声贴着耳根炸开,鸡骨碎渣喷溅,“小杂种,长老甩你几粒烂种,真当登天梯了?”鞭影劈裂寒风!青溟后颈炸开血口,身形踉跄撞向冻土块!怀间护符狠狠砸进肋骨!血泥糊透的种粒死死黏在石缝凹孔中!
灼流自符石深处爆开!热流焚筋灼脉!他扑跪在地,牙关咬碎才咽下痛吼。怀间硬物似烧红的烙铁烫穿皮肉!丹田冻结的气流被热力裹挟着冲撞,左腿碎骨在蛮力撕扯下剧痛欲裂!
暗红汁液顺指缝渗出,渗入冻土。他撑肘爬起,指尖无声勾出石缝中黏着种粒的护符,反手按在砸出的土坑里。护符埋入冰碴黑泥深处。
夜半霜风如鬼啸。
青溟挪到药田深处埋符处。霜气凝成冰壳裹住泥土。他刨开冻土,符石入手冰冷依旧。黏着石缝的种粒却炸开蛛网状细纹,几点惨绿微芒挣裂种壳,在黑暗中幽然吞吐!
“天杀的贼!”张魁踹翻药棚木架,“谁偷了火精炭!”堆在棚角的取暖炭块不翼而飞,只剩一地碎渣。杂役们蜷在冷风中发抖,呵气成霜。张魁鞭梢指向青溟:“滚去寒窖取冰核!取不回来冻死你!”
寒窖嵌入后山阴脉深处。石阶尽头铁门吱嘎推开,白霜寒气如活物扑出!窖顶倒悬冰笋森然如獠牙。中央冰台供着枚人头大、缠绕血红光网的墨蓝冰核——地脉寒精,灵气所凝。
取冰匙长逾丈许,通体玄铁。青溟抓起冰匙刺向冰核!铁匙没入瞬间,刺骨寒毒顺匙杆反噬!霜白急速漫过手臂!他猛撤铁匙!怀间护符撞到冰台一角——嗡!孔洞炸开细密金焰!寒流撞上金焰骤然溃散!
暗处响起窸窣怪笑。枯爪般的手骤然抓向他肩头!青溟旋身后撞!手肘撞中朽木般干硬的胸膛!来人踉跄跌入阴影,露出药堂扫洒老仆枯树皮似的脸,浑浊眼珠钉住他撞在冰台的护符:“小子…那石头…硌着仙家宝贝了…”
青溟攥紧护符退至铁门。枯爪缩回黑暗:“炭火暖不了寒窖…偷炭的贼…都冻成冰渣子啰…”
寒窖铁门轰然关闭。护符在他破袄里烫如火炭。冰核表面血网明灭,像巨兽不怀好意的眼。
杂役窝棚如冰窟。青溟蜷在草堆深处,掰碎偷藏的冻硬黑饼。棚角杂物堆后透出微光——半截焦黑木炭煨着点星火。炭是他从寒窖守夜人破席下摸的,火源…是埋符那夜抠下的半粒破裂种壳。种壳里的惨绿微芒落在枯草上,竟慢燃出豆大火苗!
他咽下饼渣,撕条破布浸透药田污水敷在骨裂处。寒气钻髓。怀间护符按上冷硬腿骨——冰凉死寂!那夜烫穿骨肉的热流再无半点回应。
“火暖命,炭暖屋…”张伯在黑暗里咯痰,“命贱不如炭…”枯眼瞟着他袖口沾染的霜屑:“寒窖的冰渣子…沾身就啃骨头…”
青溟猛地缩手!袖口霜粒落地即化黑气!指骨剧痛里爬起麻痒!他抓起护符狠狠刮擦指腹!草石擦破皮肉,血珠渗出。
护符石缝里的血泥骤然沸腾!焦腥气弥漫!符面金纹灼亮半瞬!噬骨寒意被沸血撞退半分!腿骨深处麻痒再起!草石缝隙嵌的种壳灰烬簌簌而落。
“呵…草灰当药?”张伯干笑戛止。他盯着青溟染血指尖擦过的地面——霜粒融成的黑气渗进土石,石缝间竟蜿蜒钻出一线细如发丝的草芽!那草芽根茎惨绿,叶脉暗透血线,竟将毒霜蚀出的石纹一点点舔舐合拢!
赤阳草死株如破旗插满田垄。十日期限已过九日。
“长老驾临!”破锣嗓震彻山坳。
云崖子雪青身影悬立田埂。枯叶在他脚下碾成齑粉,风卷尘灰掠过焦草田,死寂如墓。张魁双膝砸进冻土:“弟子无能!”
风啸刺耳。枯焦草叶贴地抖颤。田垄一角冻土忽地拱起!指甲盖大血红斑痕挣裂冰壳,一根细弱赤茎顶开磐石,颤巍巍探向惨白日头!那茎条如初生婴儿血管般脆弱,在枯骸遍野的药田中狰狞突兀。
张魁眼珠暴突如死鱼:“活…活了!”
细茎无叶,根须扎在青溟埋符的土坑深处。坑底残存焦黑草渣,与符石血痂混成污浊硬块。云崖子广袖微拂,细茎连根拔起!
赤红根须脱离冻土刹那,猛地炸开无数牛毛细丝!细丝疯长如活物扎向四野!十丈内焦枯赤阳草根瞬间被刺透!草尸以肉眼可见速度干瘪枯朽!血红细丝鼓胀如肠,将吸噬的枯朽之力尽数注入那细茎!茎顶倏然绽开一朵米粒大的赤花,花如血眼怒睁!
“焚血噬灵根!”云崖子掌心雷芒乍现!赤花炸作飞灰!雪青袖袍被腐液蚀开焦洞!他目光刺透烟尘,钉死跪伏在焚血根旁的青溟:“你埋进土里的血渣,何处沾的?”
青溟胸口护符紧贴皮肉,符石深陷处那粒早已被焚血根吸干的种壳,无声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