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骄阳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球，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肆意地释放着它的光与热。王有为拖着那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的行李箱，艰难地行走在通往老家的土路上。脚下的路面坑洼不平，行李箱的轮子每滚动一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发出痛苦的抗议，这声音与王有为此刻满心的不情愿如出一辙。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滚落，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那件原本洁白的衬衫，如今衬衫已变得皱巴巴的，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这鬼天气……”他忍不住嘟囔着，抬手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目光望向不远处那栋熟悉的砖瓦房。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年过去了，自从当年考上大学离开家乡，他就再也没有回来长住过。而如今，却不得不以这样落魄的方式归来，他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他伸手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仿佛是岁月发出的叹息。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柴火燃烧后的烟火味与陈旧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瞬间将他拉回了往昔的回忆之中。父亲正静静地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嘴里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看到他进来，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嗯。”王有为把行李箱轻轻地放在墙角，双手局促地搓了搓，目光有些躲闪地问道：“爸，妈呢？”

　　“去镇上买种子了。”父亲磕了磕烟斗，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说：“既然回来了，明天就跟着我下地干活。东头那三亩地该翻土了。”

　　王有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墙壁上还贴着他小时候获得的奖状，如今奖状已经泛黄卷边，就像一段被时光尘封的往事。这个家，仿佛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就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停留在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父亲就来到他的床边，一把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起来。晨雾弥漫在整个村庄，宛如一层神秘的面纱。王有为睡眼惺

　　忪，笨拙地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去往田地的小路上。路边的草丛中挂满了晶莹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凉丝丝的感觉顺着肌肤蔓延开来。

　　“拿着。”父亲递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犁头，那犁头看上去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今天你先学着用这个。”

　　王有为接过农具，手心立刻沾满了铁锈，那铁锈的味道刺鼻难闻。他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看父亲干活的样子，脑海中却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动作要领。

　　“这样……还是这样？”他嘴里喃喃自语，双手别扭地摆弄着犁头，犁尖在土地上划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就像他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

　　父亲皱着眉头，快步走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都三十岁的人了，连犁地都不会？手腕要用巧劲，不是使蛮力！”

　　王有为只觉得一阵燥热涌上脸颊，他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城里做了几年白领，曾经也是意气风发。可如今，却被父亲像训小孩一样训斥，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赌气似地用力一推，只听“咔嚓”一声，犁头的木柄竟然断成了两截。

　　“你！”父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这可是用了二十年的老犁头啊！”

　　王有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断掉的木柄，仿佛握着自己的失败与狼狈。不远处，几个早起干活的邻居已经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朝着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还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分明听见有人小声说道：“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连种地都不会。”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痛了他的心。

　　中午回到家吃饭时，母亲特意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那一块块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摆在餐桌上，可王有为却丝毫没有胃口。父亲全程黑着脸，饭桌上只有筷子与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为啊，”母亲终于打破了沉默，语气温柔而和蔼，“慢慢学，别着急。”

　　王有为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却食不知味。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阴沉的脸色，感觉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下午，父亲打发他去给菜地浇水。这次他学聪明了，先站在田埂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别人是怎么做的。可当他真正提起那沉重的水桶时，还是笨手笨脚地打翻了半桶水，水溅了出来，淋湿了他的球鞋。

　　“哎哟，这不是老王家的大学生吗？”隔壁李婶挎着菜篮子从旁边经过，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怎么，城里混不下去啦？”

　　王有为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有回应她的话。但李婶的话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是啊，如果不是公司裁员，如果不是投了几十份简历都石沉大海，他又怎么会回到这个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呢？

　　夜幕降临，王有为独自坐在田埂上，周围一片寂静。远处的村庄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像点点繁星洒落在大地上。田野里，虫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着一首夜的交响曲。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城里的朋友发来的聚会照片。照片里的他们灯红酒绿，欢声笑语，与他此刻身处的黑暗田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小时候，他常常躺在这片田埂上，望着星空，心中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大山，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可现在，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招聘网站的推送：“高薪诚聘都市白领”。王有为苦笑着关掉了通知，这些天他投出去的简历就像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三十岁的他，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上已经失去了优势，就像一艘迷失在大海中的船，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夜风吹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王有为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呼吸过了。在城里的时候，每天都是在拥挤的地铁里穿梭，对着电脑屏幕忙碌，吃着毫无营养的外卖，就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运转，却早已忘记了生活的真谛。

　　远处传来母亲温柔的呼唤：“有为，回家吃饭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回头望了一眼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田地，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片土地，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让他心生抗拒，又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回到家里，父亲罕见地没有继续数落他，只是默默地把修好的犁头放在墙角。母亲端上热腾腾的饭菜，轻声说道：“明天镇上赶集，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王有为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父母的白发比记忆中多了许多，他们弯曲的脊背、粗糙的双手，都是这片土地留下的印记。而他，一个逃离了十年的游子，现在又要重新学习如何与这片土地相处。

　　那晚，王有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夜的寂静。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折断犁头的场景，邻居们的嘲笑，父亲失望的眼神，就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但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当他站在田地里时，那种无处着力的茫然感，就像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无法自拔。

　　“我真的能做好一个农民吗？”他在黑暗中轻声自问。大学学的市场营销，工作做的销售经理，这些在城市里看似光鲜亮丽的经历，在这片农田里却毫无用武之地，就像一件华丽的外衣，在田间地头显得格格不入。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斑。王有为盯着那片光亮，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下地干活，那时的他觉得种地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可现在，当他真正要以此为生时，才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农活都做不好，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举步维艰。

　　天蒙蒙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手中握着镰刀，想要收割麦子，可那镰刀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挥不动。麦穗越长越高，渐渐将他淹没，他在麦浪中挣扎着，呼喊着，却始终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