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狗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巳时。只觉喉中干渴的他,起身去房中的桌子上倒了碗水。几碗水下肚,燥热干渴之感渐渐消退。
陈狗儿晃了晃脑袋,渐渐想起了昨晚请林惊风来家里吃饭喝酒的事。他环视了一下草屋中,发现林惊风早已离开。“唉~还想着再问问他那个逢赌必赢的法子呢。”陈狗儿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道。
突然,陈狗儿的脸色骤变,他想起昨晚自己酒后说了很多有关窦家被骗之事的内情,此事若被传扬出去,自己无法在家乡立足事小。若被那几名“白日贼”知道,自己这条贱命也难保。
想到此处,陈狗儿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一阵风般地跑出家门。他一路从迎晖门外跑进太原城,本想去探探林惊风的口风,可是他进城之后,站在路口犹豫了一会儿,却一路向西跑去。
陈狗儿成穿过整个太原城,自阜成门而出,直至城西一间破败的农家小院外才停下来。此时的他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抬手擦掉如雨的汗珠,努力调整好呼吸之后,陈狗儿才迈步向小院走去。
这座破败小院只有一进,院内只有一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一间狭小的西屋和一间牲畜棚。陈狗儿推开院门,就听见从正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走到门前,陈狗儿又调整了一次呼吸,伸手推开了房门。房内有四人围坐在一张破旧木桌之前:正对房门的位置上坐着一名体型微胖,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生的方面大耳,脸上笑意盈盈,一副可亲的模样。这人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只穿着一身中衣的清瘦男子。
清瘦男子的正对面,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身上破旧的襕衫敞着衣襟,其人正拿着一只鸡腿大嚼,丝毫没有书生的文雅仪态。而在背对门口的座位上,坐着一名身穿裋褐之人。
房内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张桌子并无其他物件,只在房间西北角的墙上,斜倚着一支写有“铁口直断”的幡子,在幡子下面随意地堆着一件道士的道袍和一顶道冠。
“呦,狗儿兄弟来了,正要去找你呢,快坐快坐。”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看到推门进来的陈狗儿,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笑意更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其余三人闻言,俱是抬头看向门口。陈狗儿讪笑道:“嘿嘿,各位大哥……”还不待陈狗儿说完,三人便不再搭理,又转回头祭起五脏庙来。只是背对着门口的那人,向一旁挪了挪,空出半条长凳来。
陈狗儿悻悻坐下:“各位大哥,小弟此来是……”中年男子放下筷子,抬手打断陈狗儿的话头:“狗儿兄弟莫急,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黄洋最是重信守诺,你来之前,我们四人还在商议此事。”
黄洋故作为难地摇了摇头:“只是,一来窦鹏的老爹和老娘还在世,二来街头巷尾还在谈论此事。这地契就算我们想出,怕是也没人会接。所以,狗儿兄弟也帮我们想想,能有什么好办法,既能把地契出了手,又不会惹一身骚。”
听到黄洋如此说,陈狗儿反而略略安心了下来,他之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就是想探探几人的口风,看是否知道有人在打听他们的行踪。现在知道几人还在想办法脱手窦家的地契,看来还不知道此事。
但陈狗儿又转念一想,刚才自己应该先去西屋看看,四人是不是早已把收拾好的行李藏在那里,但却在此大快朵颐,故布迷障,稳住自己。
看到陈狗儿怔怔出神,黄洋道:“狗儿兄弟,狗儿兄弟?”“啊?”陈狗儿刚刚回过神来,还没说话,那留山羊胡的清瘦男子却插话道:“哼,指望他出主意?还不如盼着母猪上树。”
说着,转头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在了地上,还顺势斜睨了陈狗儿一眼。
“老二,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狗儿兄弟先提出骗取窦家地契一事,又事先放出那句谶言,再把窦鹏引到我这里来借债,此次焉能成事?”黄洋道,“狗儿兄弟对同乡都如此不留情面,日后定能成大事!”
“呵,那句谶言又不是他编的。”一旁的书生把鸡骨头扔在地上,又顺势在破旧的襕衫上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
陈狗儿对着黄洋讪笑道:“王二哥和蔡三哥说得对。窦家这事,小弟只盼着各位哥哥能早早地把地契脱手,换成银钱。各位哥哥大度,免了小弟的欠账。嘿嘿,如果……如果各位大哥不弃,能收了小弟,那就更好了。”
黄洋笑道:“狗儿兄弟放心,该给你的,我们绝不会少。只不过,狗儿兄弟若想跟着我们,这嘴可要严呐。”说完,黄洋看向陈狗儿,虽脸上仍带着笑意,但一双眼中却渗出一丝彻骨的寒意。
陈狗儿被这一眼看得登时汗毛乍起,身上又是一层冷汗:“黄……黄大……大哥放心,我……我……我嘴很严的。”黄洋点点头:“哦,真的吗?那你能保证,昨天晚上你没有对跟你喝酒的那人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次陈狗儿已经不是冒冷汗那么简单了。陈狗儿只觉一股暖流顺腿滑下,扑通一声,双膝一软从长凳上滑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黄大哥,黄大哥,小弟知错了,您饶了小弟这一次吧。”
“咱们都是兄弟,用不着这样。”黄洋说着,把陈狗儿扶回到了长凳上,“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要跟着我们,那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你说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黄洋就把陈狗儿死死地按在了桌子上,一直一言不发,身穿裋褐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老弟对不住了,别怪伍四哥,下辈子记得不该说的别说。”
眼看匕首就要抹过陈狗儿的喉咙,只听“铛”的一声,匕首不知被何物弹飞。黄洋等四人先是一惊,然后齐齐扭头看向门外。
只见院门外站着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男子左手握着一柄唐横刀,另一男子手持一杆长枪,而那名女子则刚刚放下右臂,右臂上似乎绑着一个木盒。
来人正是一路尾随陈狗儿而来的岳照星、林惊风、祁蓉三人。
岳照星先一步踏进院中:“黄洋、王煜、蔡永德、伍选。你们四个都在,倒省得我到处找你们了。”随后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跟进来的林惊风和祁蓉说道:“可惜啊,他们四个的悬格咱们没接。不然的话,又是一笔北上的盘缠。”
林惊风道:“没事没事,就当咱们两个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除害,也顺便送知府大人一个人情。”岳照星笑笑:“那他可得谢咱们一顿饭啊。就是祁姑娘错过了一次‘吃赏’的机会。”
而一旁的祁蓉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道:“这张臂弩果然还是需要改进,才发了一箭居然坏了。”
看着这三人竟如此目中无人,黄洋四人怒不可遏,押着陈狗儿也来到小院之中:“敢请教三位尊姓大名,何以知道我兄弟四人。”
“‘斫浪客’岳照星。”
“‘挑云枪’林惊风。”
“汝州尚贤堂,祁蓉。”
听到岳照星和林惊风的名字后,王煜附耳对黄洋说了些什么。黄洋听后,扫视了一下岳、林二人:“你们是‘吃赏人’?!”
听到这话,蔡永德和伍选也是一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吃赏人”。而陈狗儿见三人之中竟有林惊风,心中顿觉有脱离眼下绝境的希望,急忙高喊:“阿亮哥,阿亮哥,救救我阿亮哥!”
林惊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接话。黄洋看了看陈狗儿,对着岳照星三人道:“三位,你们‘吃赏人’向来只是接赏办事。方才在下听到岳少侠说此次你们并未接去悬格。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黄洋指着一旁的陈狗儿道:“他的狗命我们不要了,窦家的地契我们也完璧归赵,只求三位放我们一马。”
岳照星笑道:“黄老大的交易我们可不敢随便做,怕着了‘阴阳契’的道。更何况,我们虽未接取悬格,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不用我多说吧。”黄洋恶狠狠地道:“那你们待要如何?”
其实,此时黄洋四人心中已惧意渐生,他们四人平日里只是靠行骗为生,三脚猫的拳脚仅能对付犹如陈狗儿这样的街头泼皮,若要和那些出身于江湖门派的侠客交手那必然绝无胜算。而眼下,岳照星三人显然不会就此放他们离开。
果然,岳照星手中“斫浪刀”出鞘:“哼,待要如何?你还真好意思问。你们害得窦鹏蒙冤入狱,他双亲卧病在床。你们说,我们待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