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如蒙大赦般快步过去开门。
门无声地滑开。走廊明亮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沈言钰站在门口。
他穿着和所有学生一样的蓝白校服，但那身校服在他身上却熨帖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平静得近乎漠然。阳光从他身后打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虚化的光晕，却无法穿透他眼底那层深不见底的冰寒。他微微垂着眼睫，目光似乎落在门口光洁的地板上，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是一种彻骨的疏离，将门内这个充斥着暴戾、威胁和紧张的世界，与他自身完全割裂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他甚至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一个允许进入的指令，又仿佛只是在确认这个污浊的空气是否值得他踏入。
赵德彪看到沈言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混杂着审视和笃定的精光。他脸上的怒容甚至刻意收敛了几分，挤出一个极其虚伪、带着长辈式伪善的笑容：“言钰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好孩子，别怕，把你昨晚看到的，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就行！赵叔叔在这儿，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他刻意放柔了声音，但那声音里潜藏的诱导和施压，却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作呕。
王校长也立刻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急切和安抚：“沈言钰同学，进来吧。把你了解的情况，如实向老师和学校领导说明一下。不用紧张，实话实说就好。”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言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意味。
何老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言钰，眉头深锁，眼神复杂难辨。他按在陈锦安肩上的手，力道似乎又重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提醒和支撑。
沈言钰终于抬起眼睫。那双眼睛，依旧像蒙着寒雾的深潭，平静无波。他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赵德彪那张堆满假笑的脸，掠过王校长急切的眼神，掠过何老师紧锁的眉头，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陈锦安身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甚至不到半秒。像冰冷的羽毛拂过皮肤，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陈锦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在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视线交汇里，沈言钰的目光在他嘴角那块淤青上停顿了极其微小的刹那。陈锦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沈言钰那张完美无瑕、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昨夜巷口那冰冷审视的痕迹，或者……或者任何一点不一样的波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映不出任何光影，也映不出陈锦安此刻如同困兽般绝望而愤怒的身影。
沈言钰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无声地踩在光洁的地板上。他走到办公室中央那片无形的压力漩涡中，在距离陈锦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的姿态挺拔而孤直，像一株生长在绝壁上的雪松，独自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意义迥然的目光。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声，遥远得不真实。赵德彪脸上的假笑几乎要挂不住，眼神里的催促和威压越来越重。王校长的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等待着。
陈锦安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沈言钰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倒数着他坠落的时刻。他屏住呼吸，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他看着沈言钰那两片颜色浅淡、线条分明的薄唇，那曾在他无数个隐秘的梦境里出现过的唇，此刻却像悬在他头顶的审判之剑。他等待着那两片唇瓣开启，吐出将他打入地狱的裁决。
沈言钰的目光平静地投向王校长，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王校长，何老师，”他略一停顿，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赵德彪，并未停留，也没有任何称呼，“关于昨晚放学后，在校外西侧巷口发生的事情，我作为目击者，可以进行陈述。”
他的开场白，冷静得近乎公式化，没有称呼赵德彪，也没有任何倾向性的铺垫。赵德彪的眉头立刻不满地皱了起来，但碍于场合，强忍着没有发作。
沈言钰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的反应，继续用他那清晰、平稳、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始描绘那个夜晚：
“时间在昨晚九点十七分左右。当时，我正准备穿过那条巷子去取停放在另一条街的自行车。”
他的叙述精确得可怕，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静。陈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记得沈言钰昨晚确实在那个方向离开。
“我走到巷口时，”沈言钰的语速没有任何变化，“看到陈锦安同学被三个人围堵在巷子深处。那五个人，分别是高三七班的赵强，”他清晰地报出名字，“其中两人张浩和李威，曾因寻衅滋事被辖区派出所记录在案。” 他补充的这条信息，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让王校长和何老师的眼神都微微一凝。赵德彪的脸色则瞬间阴沉了几分。
“围堵发生的位置，陈锦安同学当时背靠墙壁，书包滑落在脚边。赵强站在他对面，距离约一米五。其余四人呈半包围状态，将陈锦安同学围住，并切断了退向巷口的路径。”
沈言钰的声音没有任何渲染，只是精准地描述着空间位置和人员状态，却像一幅冰冷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陈锦安听着，昨夜那令人窒息的包围感和恐惧感再次清晰地攫住了他。
“冲突的起点，”沈言钰的目光似乎毫无焦点地落在办公室的某个角落，声音依旧平稳，“是赵强率先用言语挑衅，具体内容涉及陈锦安同学的家庭情况，使用了侮辱性词汇。” 他没有复述那些肮脏的字眼，但“侮辱性词汇”几个字，已足以说明性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