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员外忽然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雅间里踱了几步,然后吟了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水出玉听余员外吟诵完《凉州词》,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这凉州词的意思,不就是描绘了酒筵上甘醇的葡萄美酒盛满在精美的夜光杯之中,歌伎们弹奏起急促欢快的琵琶声助兴催饮的热闹场景嘛,想到战士们即将跨马奔赴沙场杀敌报国,个个豪情满怀,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即便醉倒在战场上又何妨?此次出征为国效力,他们本就打算马革裹尸,压根没准备活着回来,这词里满是壮志豪情与无畏气概啊。”
随后,她悄悄挑眉,斜眼观察对方,只见余员外虽精神矍铄,但看起来不是六十也有五十了,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您,这是要上战场啦?”
余员外面上略带谦羞,缓缓坐下,轻叹了口气道:“年轻的时候我确实去过战场,可如今老掉牙咯,谁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啊。”
水出玉半开玩笑道:“难不成是谁嘎了(去世了),你才这么感慨?”
余员外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去,别瞎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水出玉收起笑容,认真问道:“那你因何事如此悲壮,还吟起这词来?”
余员外摆摆手:“重点不是后面,是前面那句‘葡萄美酒夜光杯’,夜光杯。”
水出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嗨哟,原来是夜光杯啊,你这是要送老战友啊?”
余员外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战友”大概就是一起打过仗的朋友,便回答道:“不是,是添做嫁妆的。”
水出玉一脸惊讶:“嫁妆?按常理,嫁妆不应该是凤冠、耳饰、手镯、项圈、脚环,还有臂环这些吗?”
余员外笑了笑:“那些都有了,而且我觉得夜光杯更值钱,也更有价值。”
水出玉就更加好奇了:“更值钱能理解,可这更有价值……此话怎讲?”
余员外突然就降低说话的分贝,压低声音道:“我小女儿出嫁,姻亲是我们这里戍边的将,我提前过来考察考察,这小伙子人还行,踏实可靠。”
水出玉竖起大拇哥,由衷赞叹:“余员外真是心疼女儿,居然能为女儿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钦佩。”
余员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老来得子嘛,大儿子已然成家,也该接管家中生意了,我就在此处管管分号,也并无不可,这里的宅子买的时候写了女儿的名字,当作她的嫁妆,以后要是小两口吵架了,女儿就回家住两天,等气消了,看开了再回去,这样我也放心。”
水出玉一脸羡慕:“真是叫人羡慕啊,有您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
余员外回过神来,不再闲聊,开门见山道:“怎么样,能不能做这夜光杯?”
水出玉也不藏着掖着,同样给予开门见山的回答:“余员外因何来到我这家不在市集中心的铺子,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吧?我铺子虽不在热闹之地,但手艺可是远近闻名的,您放心,这夜光杯,我定能给您做得精美绝伦。”
余员外微微抿了抿嘴,双手稳稳地端起茶水,这回倒是喝得有些慢了,眼神中带着几分探寻,缓缓开口道:“东家此话何意?”
水出玉看着对方,嘴角微微上扬,假装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些,您应该是跑了不止我这一家店铺吧?我给您用了上好的茶水招待,您也不用瞒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余员外低垂着眼眸,瞧瞧嘴边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心里还真有点喝人嘴短的感觉,可又不想就这么明白地落了自己的气势,于是强装镇定地问道:“那你们铺子到底能做这夜光杯与否?”
水出玉不紧不慢地说道:“夜光杯,那可是以玉石手工雕琢而成的饮酒器皿,您定当听闻过,其杯壁薄如蛋壳,质地半透明,在光线的照射下,莹润生辉,仿佛藏着无尽的灵气;要是盛了酒,再置于月光或者灯光下,那杯体折射出的光华,呈现出‘光明夜照’的奇妙视觉效果,所以才得名‘夜光杯’呐。”
余员外听得眼睛发亮,原本紧绷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许多,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要这样的夜光杯。”
水出玉接着说道:“周天子时期,西域就已经向周穆王进贡‘夜光常满杯’了,据《海内十洲记》记载,此杯为‘白玉之精’所制,夜晚都能自发光芒,神奇得很,而余员外您要的,不管是墨玉、碧玉还是黄玉,均出自那祁连山脉,那可是出好玉的地方。”
余员外听得愈发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对,就是这个,我就要祁连山脉的玉做成的夜光杯。”
水出玉话锋一转,无奈地摊了摊手:“设计什么的好说,材料嘛,现在没有。”
余员外一听,更激动了,到口的茶水也不喝了,直接重重地、下意识地砸在桌案上,气得脸涨得通红,身子猛地立起,大声说道:“什么?你说了半天,什么都没有?那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说的再好听,都是浪费时间,这不是耍我玩嘛!”
水出玉一点也不慌,神色淡定地看着余员外,说道:“余员外,您要是在别家有,能到我这儿来?您想想,天灾人祸,意外来了,你我皆是躲不过,北边起了战事,那边封了山,就没法挖矿采玉了,这又封了路,双方不得通行,还封了关,边境的城市,都已经开始疏散人群了,除了一些卖日常生活用品的人,基本上都撤走了,我上哪儿给您找材料去啊。”
余员外眉头紧紧皱着,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话到嘴边,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