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过跨江大桥时，路灯的光斑在挡风玻璃上流淌成河。苏晴把纪念币竖在中控台上，硬币随着颠簸微微震颤，像颗不安分的小行星。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她的声音突然切开暖风出风口的白噪音，"直到你死之前都没再相遇，你会记得我吗？"

周沉握方向盘的指节泛白。他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倒映着江面上破碎的月光。

"会。"轮胎碾过减速带，硬币啪地倒下，"你是我的初恋。"

苏晴猛地转头，安全带勒出衬衫褶皱："你怎么会没谈过恋爱？"她的耳坠晃动着，在颈侧投下细碎阴影。

周沉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伸手扶正硬币，指尖在狮子座图案上停留片刻，"可能...我在等一颗愿意为之燃烧的流星。”

"你总喜欢过女孩子吧？"苏晴捏起硬币对着窗外，1999年的字样在霓虹灯里忽明忽暗。

"嗯。"

"几个？"

周沉数着仪表盘上的里程数跳变。五公里，六公里，直到苏晴用鞋尖轻踢他的小腿："数学不好啊？"

"真正喜欢的..."他降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吹散发烫的耳根，"只有一个。"

苏晴突然凑近，发丝间的橙花香混着薄荷糖气息："讲讲？"

“嗯”

高二开学第二周，我在图书馆的科幻区遇见了林小雨。

那是个周日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踮着脚尖去够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对她来说有点高，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帮她拿了下来。

"谢谢。"她接过书，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阳光正好落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不客气"。她转身走向阅览区，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书本传递过来的温度。

那本书我也读过。第二天课间，我鼓起勇气走到她的座位旁："那本书...好看吗？"

林小雨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我会主动搭话。她把书从课桌里拿出来："才看了一半，不过很有意思。"

"我最喜欢里面关于'42'的那个梗，"我声音有点发抖，"虽然很无厘头，但总觉得藏着什么深意。"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一次真正的对话。从那天起，我每天放学都会去图书馆，看她借过的书，记下她在借阅卡上留下的日期痕迹。一个月后，我已经能准确预测她下次会借什么书了。

"你最近在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某个课间，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林小雨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耸耸肩，"看你之前借的都是菲利普·K·迪克的书。"

她笑了，那笑容让我胸口发紧："周沉，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我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些短篇故事，灵感来自我们共同读过的书。有时我会故意把本子落在桌上，期待她能看见。有一天，她真的翻开了。

"这是你写的？"放学后她拦住我，手里拿着我的笔记本，"太棒了！特别是这段关于记忆图书馆的描写！"

我的耳朵烧了起来："随便写的..."

"你应该投稿给校刊，"她认真地说，"下个月就是文学专栏截稿日。"

在她的鼓励下，我真的投了稿。当那篇《星辰图书馆》出现在校刊上时，林小雨比我还兴奋，她买了三本，说要送给自己的好朋友。

"下一期写什么？"她经常这样问我，眼睛里盛满期待。

于是我写得更勤了。笔记本上的故事越来越多，主角总是一个爱读书的女孩和一个默默关注她的男孩。我不敢让她看这些，就把它们锁在抽屉最深处。

高三上学期，文学社组织了一场读书沙龙分享会。我报名读了最新写的故事，台下掌声雷动。结束后，林小雨跑过来轻轻抱了我一下。

"周沉，你一定会成为作家！"她在我耳边说，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那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句埋藏已久的话。但下一秒，她松开手，转身朝门口挥手："张阳！这里！"

我的好兄弟张阳——校篮球队长，身高188，家里开连锁酒店的富二代——正抱着一束鲜花等着。他走过来把花塞给林小雨，然后捶了下我的肩膀："沉哥，牛逼啊！我都听入迷了！"

"你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上周刚在一起，"张阳笑得阳光灿烂，"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小雨低头闻着花香，脸颊泛红的样子美得惊心动魄。我机械地点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成了渣。

之后的日子，我成了他们恋情的旁观者。张阳训练时，林小雨会来找我讨论新书；他们吵架后，她会向我倾诉；甚至有时候，我还得帮张阳挑选送她的书——因为他从来不读书。

"周沉，为什么你从来不谈恋爱啊？"有次在图书馆，林小雨突然问。

我正在帮她找参考书，闻言差点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我不想谈，没遇到合适的。"我轻声回答。

"我们沉哥眼光高着呢！"跟来的张阳插嘴，"上次三班班花加他微信，他理都不理。"

林小雨笑了起来："真的吗？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书架间的灯光很暗，藏住了我发烫的脸。"喜欢读书的吧，"我说，"像...像《窄门》里的Alisha那样的。"

这是句蹩脚的比喻，但他们都没在意。没人知道，我书包里那本《窄门》的扉页上，写着林小雨的名字。

毕业前一个月，张阳和林小雨分手了。原因是张阳父亲让他去读美国的学校，而林小雨要留在上海读大学，我也将到法国开始我的留学生涯，那段时间，林小雨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我总能在科幻区找到她。

"周沉，你会忘记我吗？"某个闭馆的傍晚，她突然问。夕阳透过窗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望着她映在书架上的剪影，轻声说："可能会吧，时间到了自然就忘了。"

"我不会忘记你，"她说，"你是我最好的书友。"

朋友。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的心脏。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我能得到的最高评价了——我永远无法成为她故事里的主角，我们的关系永远停留在扉页的题词处。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教学楼天台找到独自一人的林小雨。她正望着远处的晚霞，手里捧着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我们相遇时的那本书。

"给你。"我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接过去。

"我写的故事，"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从第一篇到最后一篇，都在里面。"

信封里还有一本未完成的小说，主角终于鼓起勇气对女孩表白。林小雨的眼睛突然红了。她握紧信封，轻声说："谢谢你这三年的陪伴，周沉。"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时听见她在身后喊："结局呢？"

我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挥了挥，像翻完最后一页时合上书本的动作。

回家后，我把所有笔记本锁进了抽屉。钥匙扔进了小区的池塘，看着它沉入水底，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就在我准备飞往法国的前一天，整理书桌时我发现漏了一本笔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是林小雨的字迹："你故事里的女孩，其实一直在等男孩开口。"

我把纸条夹回笔记本，连同那本未完成的小说一起塞进了行李箱。有些故事注定没有结局，就像图书馆里那些永远等待被续借的书。

在我登机时，我收到林小雨的短信："周沉，你到学校了吗？"

我望着窗外蔚蓝的景色，回复道："上飞机了，祝你在大学里遇到一个比张阳还爱你的人。"

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是好朋友间的寒暄。但只有我知道，这短短几个字里，藏着我整个青春最盛大的沉默。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嗡鸣和风掠过车窗的声音。苏晴开始生闷气，抱着周沉车上的玩偶揉啊揉，小声嘟囔："哎哟喂等那个男孩子开口～死绿茶。"

周沉看了看苏晴生气时可爱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好了，我早把她忘记了，上天没有让我和她在一起是为了等你的出现。"

苏晴抬起头，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真的？"

"真的。"周沉认真地说，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他转向苏晴，捧起她的脸，"林小雨教会我什么是喜欢，但你教会我什么是爱。她是我青春里的一页书签，而你是我要写完的那本书。"

苏晴的眼眶微微发红，她凑近轻吻了周沉的嘴角："那你要把我写成happy ending。"

"不，"周沉抵着她的额头微笑，"我们要活成happy ending。"

车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又绚烂无比。周沉想，或许流星不会为谁停留，但它燃烧的瞬间，已经足够照亮某个人的整个宇宙。

他重新发动车子，苏晴的手悄悄覆上他放在档把上的手。后视镜里，跨江大桥的灯光渐渐远去，而前方的道路，依然漫长明亮。

流星不会为谁而停留，故事的结局与它一同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