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里浮着几缕热气,像雾霭漫过春山。茶针轻点,卷曲的茶叶便在滚烫的泉水中舒展腰肢,深绿的叶片浸透了阳光的味道,缓缓沉入杯底。鼻尖先触到那缕清冽的香,裹挟着兰草与晨露的气息,轻叩心门。
静墨轩
刚沏好的茶盏,淡淡的茶香四溢而来,南宫朔接过茶盏轻抿,轻抿一口,茶汤滑过喉头时带着微甜,齿缝间流转的温热,像把江南三月的烟雨含在口中,丝丝缕缕渗进五脏六腑。
杯壁凝着晶莹的茶痕,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茶席的安宁,连时光都泡得柔软绵长。
“烨儿这沏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南宫朔满脸欣慰。
“父亲过奖了。”
“对了,煜儿跟凝烟,如何了,慕家主的后事,可否处理妥当?”
他南宫朔这一生光明磊落,唯一的愧疚便是慕凝烟。
“父亲,孩儿也正想与你说此事,慕家主的一切事宜均已妥善处理,而弟妹她,已自行搬离了蘅芜苑,住进了离山庄最偏僻的幽竹园。”
……
“不过父亲,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弟妹她,有了身孕。”
“真的吗?”
“千真万确。”
“这可否是上天给煜儿的一个机会呢?”南宫朔满目苍夷。
“父亲……”父亲心中所想,他自然知晓,如果,真的是一个机会,那该有多好。
“烨儿,你说是不是为父错了,如果昔日,我没有用林嫣蘅的性命逼煜儿娶凝烟,那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之事,慕庄主不会因为爱女心切而杀了林嫣蘅,煜儿也不会因为报仇而夺了庄主之位,也不会,不会为此杀了慕家全族。”
少年喉间涌上腥甜,攥着父亲枯槁的手指微微发颤。
错了,都错了,他自然知晓,他们都错了,唯一无辜之人,只有慕凝烟。
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吗,答案是否。
错便是错了,可是错已经铸成,任何后悔愧疚皆已于事无补。
“父亲,这庄主之位迟早都是阿煜的,他不过就是提前拿走他的东西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
“为父知道,为父不是因为这件事,哎,多说已无意义,为父愧对凝烟,愧对慕家满门。”
错便是错, 有些错,就像泼出去的毒酒,饮下的人早已毒发身亡,而后悔,不过是给自己灌下的最后一剂毒药,除了蚀骨焚心,再无他用。
慕凝烟望着对面之人,还是那个儒雅随和,清曦俊雅之资。
“不知烨公子找我何事?”
烨公子,何时,她竟然这般生疏了。
“弟妹这是作何,怎与兄长这般生疏。”
慕凝烟指尖微顿,随即恢复平息,轻挑说道“烨公子说笑了,还有,烨公子这声弟妹,凝烟已承受不起,烨公子唤我凝烟便好。”
南宫烨望着她疏离的神色,喉间像是哽着未化的冰雪。
“听闻你有了身孕,身子可无碍?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连他都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能瞒过他们,知道了更省事。
“无碍,烨公子的好意,凝烟心领了。”
何时,他们之间竟也变得如此陌生疏离。
依稀记起她刚嫁入风云山庄的时候,她那一声又一声的大哥,是那样的灵动悦耳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难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吗?
“凝烟,不管你相不相信,阿煜他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他只是迟钝不会表达。”
闻言,慕凝烟毫无反应,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吗?”
“母亲生下阿煜便难产而去,所以父亲跟我都认为是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母亲,也因为母亲之事,阿煜从小就不被父亲所喜,整个山庄,林嫣蘅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我小时候也不喜欢他,总认为是他害了母亲,害的我病愈缠身,也因为病痛之顾,家族只能靠阿煜继承,所以父亲对他很严厉,他每天除了练武就是学习。稍松懈,不是罚跪便是打骂,而林嫣蘅,是唯一一个知道父亲不喜欢他还愿意对他好的人,阿煜,他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凝烟,请你相信,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他的一切,与我何干?”慕凝烟轻笑出声,笑声却冷得沁人骨髓。
……
“从头到尾,我都活在他的谎言之中,欺骗,利用,算计,我就像个笑话,包括这个孩子,他的存在,不过就是另外一场笑话而已。”
南宫烨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钉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阳光从窗棂斜切而入,将她苍白的脸劈成明暗两半,那些曾经温柔的眉眼此刻布满寒霜。
廊外的玉兰花簌簌坠落,沾着泥污,恰似他们支离破碎的过往。
“现在的我,不会再蠢到去相信任何爱情了,因为它跟某些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
心如死灰,大概说的便是他面前的慕凝烟,他曾亲眼见证过,她对阿煜那热烈的纯粹的爱意,可是那份炙热的爱,如今已经消失殆尽。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为他的胞弟争取一丝希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作为旁观者,自视看得清楚,他的胞弟内心真正所爱的,皆是眼前之人,可是事与愿违,物是人非事事休,曲终人散别曾经。
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于她跟前。
慕凝烟不明所以,不知他是何意图。
“你打开看看!”
锦盒之中,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静静的躺在其中,镯子质地细腻,细碎的纹路上流露出一种古朴稳重的美感,一看便是上等的玉质。
“这是何意?”
“这是母亲在世时留给我与阿煜的镯子,我们各有一个,要我们将来送我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这只是阿煜的,现在给你。”
慕凝烟拿起玉镯,在手中把玩着,嘴角勾起鄙夷轻笑。
“心爱的女子,杀我全家,灭我全族,如今却来告诉我心爱的女子,怎么,无法送给他的林嫣蘅了,便拿来打发我吗?”
玉镯在慕凝烟指间缓缓转动,羊脂般的光泽映出她眼底翻涌的嘲讽。
让温润的玉色都蒙上了层诡异的阴影。
"不知当年他亲手将这镯子戴在林嫣蘅腕上时,有没有同她说过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呢?如今他的挚爱香消玉殒了,倒想起还有我这个替身能物尽其用?""
“这,不 不是这样的,凝烟,这镯子……”南宫烨着急着想要解释一二。
只听“碰”的一声,
玉镯从慕凝烟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羊脂玉镯化作数截,飞溅的碎片在青砖地面上弹跳,其中一块残片,不偏不倚地停在南宫烨脚边。
那抹温润的白染上了地面的尘灰,恰似被践踏的真心。
慕凝烟垂眸望着满地狼藉,心中是那说不出的畅快:“虚情假意的爱,我慕凝烟不稀罕。”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带血。
南宫烨望着满地狼藉,惊得瞪大了双眼,一腔话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望着那决绝的背影,施施然离去,不留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