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西,无名渔村。
破败的船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和药味。冷霜躺在草席上,胸口裹着浸透血污的麻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崔明远用匕首挑开她肩头的腐肉,撒上薛无常留下的“九死还魂散”,昏迷中的女人仍会因剧痛而抽搐。
“经脉尽断,脏腑移位。”崔明远洗净手上血污,“能活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陆长风沉默地削着一截木头。他右臂的水纹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三珠融合带来的新生力量在体内奔涌,却也带来陌生的滞涩感——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血脉深处沉睡。窗外,白小梅正将晾干的药草分类,目光却不时飘向湖面。那里曾升起吞噬孤鸿崖的海魔巨影,如今只剩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她说了什么?”陆长风终于开口。昨夜冷霜短暂清醒过一瞬。
崔明远从怀中取出一张炭笔勾勒的简图。纸上画着十六个名字,用细线彼此勾连,中心处标着“归墟引”三字,而一条醒目的红线单独连接着其中三个名字:**陈砚舟、张显宗、李慕白**。
“只来得及指出这三人。”崔明远指尖点在图中央的三角形标记上,“她说,杀这三人,非惊鸿楼本意。”
白小梅掀帘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我在南海听沧溟兄长提过‘归墟引’——那是海魔控制傀儡的印记。中术者平日无异,一旦被催动,便会成为开启归墟之门的活体阵眼。”她看向冷霜,“若这三人是‘引’,惊鸿楼杀他们,反而是在阻止归墟开启?”
“逻辑不通。”陆长风皱眉,“惊鸿楼既为皇室爪牙,为何要破坏皇帝的计划?”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对话。草席上的冷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孔涣散,却死死盯着崔明远腰间的惊鸿剑。
“剑...给我...”她嘶声道。
崔明远略一迟疑,将剑连鞘递过。冷霜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剑格上微不可查的刻痕——那是一只极小的飞鸿标记,与皇帝赵翊的玉佩纹样一致。
“惊鸿剑...是钥匙...”她喘息着,每个字都像在滴血,“十六人...是锁孔...杀他们...是为毁锁...”
白小梅脑中灵光一闪:“就像毁掉我的血玉?归墟之门需要特定‘钥匙’开启特定‘锁孔’?”
冷霜艰难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湖...底...”
话音未落,她猛地抽搐起来,瞳孔骤然放大,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湖底有东西。”崔明远霍然起身,“我去探。”
子夜,沉船残骸。
崔明远口含避水珠,如游鱼般潜至湖底。惊鸿剑在水中发出幽幽清光,照亮前方一艘半埋淤泥的沉船。船体朽烂,舱门却异常完整,被九条碗口粗的铁链交错锁死,链上刻满与“归墟引”相似的扭曲符文。
他靠近舱门,惊鸿剑突然剧烈震颤!剑柄上的飞鸿标记灼热烫手。崔明远福至心灵,将剑尖插入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咔哒。”
机括轻响,铁链自动脱落。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门缝溢出,瞬间冻结了周围水流。崔明远催动内力护体,推门而入。
舱内无水,如同一个被切割出的干燥空间。正中央的石台上,端放着一具打开的青铜棺椁。棺中并无尸骸,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踏雪门掌门服饰**,以及一柄通体晶莹、寒气逼人的长剑。剑旁压着一封火漆密信,封皮上赫然是崔明远父亲崔震的笔迹:“吾儿明远亲启”。
崔明远拆信的手微微发颤。父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见此信时,为父应已赴黄泉。踏雪门灭门血案,实乃先帝借刀杀人。白轻鸿门主奉皇室密令组建‘惊鸿楼’,专司清除归墟之影。然先帝晚年受海魔蛊惑,恐惊鸿楼失控,遂命为父剿之。白门主临终托付此剑与踏雪门绝学《飞霜谱》于棺中,望有朝一日交还其女芷若。惊鸿楼令牌分阴阳,阴令控‘锁’(归墟引),阳令掌‘钥’(惊鸿剑)。皇室只知阴令可催动傀儡,却不知持阳令者,可斩断所有‘锁链’...”
信末是一幅潦草地图,标注着另外十三名官员的名字和藏匿“归墟引”的位置。
崔明远如遭雷击。二十年的迷雾被一剑劈开——惊鸿楼从来不是皇室的走狗,而是悬在归墟之影头顶的利剑!皇帝赵翊催动“归墟引”杀人,是要逼迫惊鸿楼现身;而惊鸿楼刺杀官员,是为了在傀儡被完全催动前斩断锁链!
他拿起那柄冰晶长剑。剑身触手生寒,靠近惊鸿剑时,两剑竟发出共鸣般的清吟。剑柄底部刻着两个小字:**飞霜**。
踏雪无痕,飞霜惊鸿。这才是完整的传承。
渔村,破晓时分。
陆长风听完崔明远的发现,右臂水纹无风自动:“所以冷霜杀那三人,是因他们是即将被催动的‘活锁’?那她为何要助纣为虐,帮赵翊抓小梅?”
“或许她也是锁。”白小梅突然开口。她轻轻掀开冷霜的衣襟,露出锁骨下方——一个与官员尸体上相似的“归墟引”印记正泛着微弱的蓝光。“师父说过,唯有纯血守护者自愿献祭的心头血,才能彻底激活海魔之力。赵翊需要我,是因为冷霜她们这些‘锁’的力量不够!”
崔明远将飞霜剑放在冷霜身边:“你师父白芷若,应是白轻鸿指定的阳令继承人。她收养你,或许并非全为利用,而是想保护你远离这场纷争。”
冷霜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一滴混浊的泪滑落鬓角。
“当务之急是找到另外十三人。”陆长风铺开父亲信中的地图,“赶在赵翊或惊鸿楼之前,毁掉他们身上的‘锁’。”
“分头行动。”崔明远指尖划过地图,“我去查青州知府张显宗,此人三日前已称病闭门不出,疑点最大。陆兄去寻告老还乡的帝师李慕白。小梅...”他看向白小梅,“你守着冷霜和飞霜剑。若她醒来,或许能说出更多。”
青州,张府后院。
崔明远伏在屋顶,如一片融入夜色的瓦。知府张显宗的卧房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两个激烈争执的人影。
“...印记越来越烫!赵翊在催动我们!”一个嘶哑的男声充满恐惧,“下一个就是我!”
“慌什么!”另一个阴柔的声音冷笑,“只要按时服下‘圣水’,印记自会平息。倒是你,张大人,让你找的‘钥匙’可有线索?”——正是赵翊身边影卫统领的声音!
“崔明远像泥鳅一样滑,他的剑...啊!”张显宗突然发出惨叫,窗纸上的人影剧烈扭曲起来,皮肤表面凸起游动的蓝纹,“它...它在吞噬我!”
机会!崔明远如鹞鹰扑下,破窗而入!惊鸿剑直取影卫统领后心!
统领反应极快,反手掷出三枚毒蒺藜,身形暴退。崔明远剑锋回转,格飞暗器,却见床榻上的张显宗已不成人形——他身体膨胀如球,皮肤下蓝光涌动,口中断续嘶吼:“杀...了我...”
崔明远眼中厉色一闪,惊鸿剑化作一道流光刺入其心口!蓝光骤然熄灭,尸体迅速干瘪,只在心窝处留下一个烧焦的锁形印记。
“崔明远!”影卫统领在窗外厉啸,“你每杀一个‘锁’,海魔就苏醒一分!这滔天罪孽,你背得起吗?!”
崔明远拔出剑,血珠顺着剑尖滴落。他看着地上迅速腐败的尸体,又想起孤鸿崖下遮天蔽日的魔影,握剑的手第一次感到沉重。
千里之外,李家庄。
陆长风在祠堂外拦住一个端药的小厮。“李老大人如何?”
小厮摇头:“还是迷糊,整日念叨‘钥匙’‘还债’...”
陆长风悄然潜入祠堂。须发皆白的李慕白蜷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枯瘦的右手紧紧按在心口,指缝间透出微弱的蓝光。他口中反复呢喃:“...金鳞池...先帝...好毒...”
金鳞池?陆长风想起那是皇家禁苑中的温泉。先帝晚年确实常居于此。
榻边小几上放着一碗未动的药,碗底沉淀着几缕极细的金色丝絮。陆长风沾取一点捻开,一股微弱的灵气散出——非人间之物!
“仙门...”陆长风心头一震。难道归墟之乱,竟牵扯到传说中的方外势力?
李慕白突然剧烈咳嗽,心口蓝光大盛!他猛地抓住陆长风衣袖,眼中回光返照般亮起:“钥匙...在...池底...” 话音未落,心口轰然炸开一个血洞!蓝锁印记浮现的刹那,被一股无形之力彻底粉碎!
陆长风急退,仍被爆炸余波掀飞。烟尘中,一道模糊的青色身影在窗口一闪而逝,气息缥缈如烟,瞬间消失无踪。
那不是影卫,也不是惊鸿楼。陆长风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口,异色双瞳寒意森然——仙门中人,终于出手了。
渔村船屋。
白小梅用湿布擦拭冷霜滚烫的额头。飞霜剑横在枕边,剑身寒气让伤者的痛苦稍缓。
“师父...”冷霜在昏迷中呓语,“姐姐...别去...金鳞池...”
金鳞池!白小梅手一颤。陆大哥去寻李慕白,崔大人去了青州,皇帝和仙门的线索却都指向皇家禁苑!
冷霜忽然睁眼,瞳孔竟泛着诡异的金光。她一把抓住白小梅手腕,力气大得骇人:“快走...赵翊没死...他在池底...等你的血...开仙门...”
“仙门?”白小梅愕然。
冷霜喉中发出“咯咯”怪响,金色迅速吞噬眼白:“...他们不是要开归墟...是要用海魔之力...撞开...登仙路...” 她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鼓起游动的金纹,与之前的蓝锁截然不同!
飞霜剑突然自动出鞘半寸,发出刺耳鸣啸!一道凌厉剑气斩向冷霜眉心!
“不!”白小梅扑过去阻拦。剑气擦着她手臂掠过,削断冷霜几缕发丝。冷霜眼中的金光如潮水般退去,彻底昏死。
白小梅跌坐在地,手臂鲜血淋漓。她看着枕边嗡鸣不止的飞霜剑,又望向北方皇城的方向,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赵翊的目标从来不是归墟。他要借海魔之力,强行打开传说中飘渺无迹的——登仙之门!而她和陆长风体内的三珠之力,是献祭给仙门最好的“祭品”!
窗外,湖面无风起浪,仿佛深渊下的魔物正蠢蠢欲动,呼应着远方禁苑中更贪婪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