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垂空。
手中提灯,忽明忽暗。
轩止同列澍一道,走在回府的路上。
“平日里你话多又密,怎的如今没声儿了?”长长的道路,偶尔几声鸟唤。
轩止继续走着。那二人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不是交易,这是拉你坠深渊的筹码。”
“而你甘之如饴,还不后悔。”列澍执念不止。
“执着于甚么,受困于甚么,被害于甚么。”他不敢说的太明,不好说的过激。
列澍瞅着安然无忧,一派静好。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蕴藏着令天地失色的疾风骤雨。
其月身在囹圄之地,重重宫门闭。
月卫终现世。他们找上列澍,这主次就完全颠倒。前路无论坦途或坎坷,列澍永远丧失退出的自由。
有月卫襄助,胜算激增。轩止惆怅。不死魂算计人心,她抛出的诱惑,是列澍拒绝不了的。
“给你看样物什。”轩止闻言,伸长脖子,凑了上去。
轩止垂下眼。有备而来,胜券在握,深不可测。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皓月悬空静夜深。
轩止心头笼上一层暮影,昨昔尚在猜测,今日便送来了实证。
列澍扔过来的藏宝舆图,是杀人的利器,是反目成仇的工具,是列澍启动复仇的序幕。
自负又无大用,这六个字正好可以用来形容他二人在其月眼中那令人发笑的样子。
其月同月氏千丝万缕,与月之更甚,见证过月氏辉煌鼎盛。月氏久盛不衰,其月功劳要占上一半。
她伪装的时长,远超他们的猜度。天罗地网,亦不过于此。
“其月已不再掩饰她的城府,她的筹谋。”月卫身后是其月,她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我的答复在她眼里,分文不值。”
京华广袤,世家高门不胜数,一人无以对万人。
其月强悍,强到世间无敌手,但她做不到权贵豪族皆为她所用。她可以掀起涛浪,搅弄风云,却少了一个名。
其月一直是隐藏的高手,彼时她要的不多,凭她一力便可做到。可眼下,她在显露,不再掩藏她的心欲。
“说到底不过是一时的盟友。”列澍无惧无忧。“刻下,是她占了上风,但我们未必是输。”世上没有永远的赢家,不会有人一直赢。
此份舆图的出现,于他无任何损失。其月布摆棋局,以他人为棋子。走到制胜时刻,以身入局,同他们一般,成为棋子。
其月找上他,为的是列侯府与轩府。
朝堂六皇子独霸,可他却不是其月属意之人。要一人死,太过容易;师出有名,才是千难万难。
列澍脑中倒腾无歇,惊涛拍浪。轩止的双眸紧盯着前处墨林深处不放,久久凝视,定有古怪。
轩止拦下列澍,阻他往前迈步。
列澍跟随轩止的目光而去,轩止正色,脸上褪去平日里一直带着的轻佻。定然是前处有异,却又具体说不上来。
列澍熄灭灯中烛火,夜幕下实在惹眼。
本是明月高垂,不知何时,乌云蔽日,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外间刀剑击撞之声,惊醒酣睡中的列侯。
府卫拼命厮杀,忠心护主,终究是败了。他们不过是府卫,且在仓促之间,哪里抵得上训练有素的锐士。
列侯府惨遭劫杀,朱红大门紧闭,外人不知内里。
早朝时分,久不见人至。六皇子代理朝政,遣内监问询。
推开府门,浓烈血腥味,满地尸体,干涸血迹。
内监何种场景未见过,不过一瞬,便恢复了淡定从容。步至正厅,列侯端坐,死不瞑目。
“封锁侯府,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内。”内监单手举高,做下令手势。
大理寺来人,搜寻侯府上下。死的都是侯府亲眷,府中婢女、嬷子、仆役跑散,不见行踪。
京兆府来时,在府外逮住两三偷摸有疑人,是侯府里的仆役。牢里的手段还没使出来,这几人编磕磕绊绊地将昨晚的所见所闻尽数抖搂出来。
十数蒙面玄青衣人,武功高强。有目的而来,不伤不杀局外人。
柳姨娘被逼退至墙角,心下明白她绝无可能见到明日的朝阳。她不畏死,不惧死,唯一的憾恨,始终是死不见尸的女儿。
玄青衣人反手甩出一剑,直直插入地底。剑身有血,血顺着流下。
“这剑上沾有四公子的血。”
玄青衣人尚未走出门,耳听到后面声响。
利刃割破喉咙,利剑落地。
这样的结果,主子果真料事如神。
高门大户里,何处不腌臜。
“府中金银细软,值钱的物什,被洗劫一空,整座侯府成了一空壳子。”狱丞感慨,搬得那叫一个细致入微,就剩个大门杵着。若不是死了主人,那铁定是迁家移府。
“列侯亲眷死的干干净净,不剩一人?”大理寺录事问了一句。
“那列侯还有一长子,深居不出,知其身份的人少之又少。”狱丞答话。“这回是天大的好运落他头上了。”实虽不在了,先把名承下来。这般高门,根系错杂,轻易倒不了。
“也是在昨晚,那长子不在家中,但运气也没好到哪儿去。在城外的密林里,也遭到祸事,人还躺在医庐,生死未卜。”狱丞摇头,表面是为财,实则灭门。
京华正乱着,总有些人趁势浑水摸鱼。
“听闻是轩家那个纨绔浪荡子给拉回来的,富贵家出来的,绳藤把手都给磨破了,露出里头的肉。”狱丞靠近了些。“这回受牵连的人不少,比如你我。我已然十数个日夜不曾归家,甚是挂念家中妻儿。”
轩止不肯离开,他要守着列澍。
一夜之间,列澍成为丧家一身单。轩止说不清楚心底是何滋味儿,但绝不是惋惜。
密林深处藏着人,绝对的高手,是他们打不赢的高手,被发现也是故意为之。
“作戏而已,别演太真。”一玄青衣人以长刀相挡,拦下挥向列澍的锋刃。
另一玄青衣人眸中不喜。“假的如何骗人眼。”灭门大祸,唯一的漏网之鱼怎能完完整整。莫看伤口繁多,血肉模糊,他划割的时候特意用了巧劲儿。
瞅着惊心肉跳难成活,实则安眠卧榻,用最上等最难寻的药材吊上十数日,或是数十日,便能醒来了。
“真死了,你就陪命去。”玄青衣人冷哼一声,现下可不是耍弄小聪明的时候。
“主子留着他还有用。”
脑中昏痛不止,轩止皱眉头,挣扎着从地上坐起。
列澍躺在不远处,轩止有些慌神。
手探鼻息,轩止紧绷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有心取命,他二人定是活不了。
一夜未归,轩父派府卫找寻而至,带来列侯府被灭门一事。
轩止深看了眼昏迷中的列澍,那一身的伤,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