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佩惊变
昆仑山的风,从来都是带着千年冰魄的凛冽,像是无数把细小的冰刃,刮过楚墨皲裂的脸颊。破庙的木门早已朽烂,漏下的月光碎成银鳞,洒在他蜷缩的角落。他将自己缩成一团,怀里的玉佩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温意,像块暖石,温暖着他几乎冻僵的胸口。
这枚玉佩来得突然。三日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将昆仑山脚的小镇搅得人仰马翻。楚墨当时正背着一捆枯柴往回走,忽听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回头便见积雪如银河倒悬,裹挟着冰棱与碎石砸向山脚。他侥幸躲进一处岩缝,却在雪尘落定后,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
雪堆里埋着个老道,道袍被冰雪浸透,灰白的胡须上凝着冰碴,只有一双眼睛还残存着些微光亮。楚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拖出来,老道已是油尽灯枯,唯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胸口的玉佩。
“小友……”老道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道∶“此玉……名‘昆仑印’……得之者……可启……”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眼神涣散,楚墨凑过去想听清,老道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记住……非有缘者……触之必……”话未说完,手便颓然垂下,唯有那枚玉佩,顺着他的指缝滑入楚墨怀中,触手温润,竟无半分寒意。
楚墨当时只当是临终呓语。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这昆仑山脚,每年都有冻毙的旅人或被山精野怪拖走的猎户,老道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昨夜,他躺在破庙的草堆里,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光来。
那光并非暖调,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雪白,亮得人睁不开眼。楚墨下意识去拿,掌心刚触到玉佩,白光便如活物般窜入皮肤,灼烧感瞬间蔓延,等他甩脱手掌,那里已多了个淡金色的龙形印记,宛如烙刻其上。
“嘶——”楚墨倒抽一口冷气,将手缩回来,用破旧的袖口裹住。此刻,寒风再次灌进破庙,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他打了个寒颤,怀里的玉佩却突然震动起来,起初只是轻微的嗡鸣,随后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玉而出。
蓝光!
浓郁的、如同深海幽邃的蓝光从玉佩中喷涌而出,瞬间将整个破庙照亮。那光并非平面的光芒,而是流动的、有质感的,像是融化的蓝宝石,在空气中勾勒出蜿蜒的纹路。楚墨惊呆了,他看到玉佩上雕刻的龙纹在蓝光中活了过来,龙鳞闪烁着细碎的光,龙首微微抬起,仿佛要冲破玉石的束缚。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楚墨只觉天旋地转,意识被猛地拽入一片光海。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快得让他无法捕捉,却又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
第一幕,是巍峨到无法想象的昆仑仙山。那山并非扎根于地,而是悬浮在万仞云海之上,山体由白玉砌成,楼阁殿宇依山而建,流光溢彩。仙鹤振翅掠过,留下串串清越的啼鸣,身着广袖流仙裙的仙人脚踏飞剑,衣袂飘飘,俯瞰着下方翻涌的云涛,那份逍遥与威严,让楚墨心生敬畏。
第二幕,场景骤变。那是一处古老得仿佛被时光遗忘的祭坛,巨石堆砌的平台上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九道身影盘坐在祭坛边缘,形成一个玄奥的阵法。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周身萦绕着不同颜色的光晕,有人指尖燃起青莲之火,有人掌心翻涌着凛冽寒冰,有人双眸中流转着星辰轨迹。他们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祭坛中央的光柱随之明灭,隐隐有龙吟凤鸣之声传来。
最后一幕,画面定格在一张脸上。
那是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却又截然不同。同样的眉眼轮廓,却更显俊朗深邃,鬓角有几缕银丝,眼神中没有他的惶恐与茫然,只有历经沧桑的悲悯,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那人周身环绕着混沌之气,似清似浊,看不真切,唯有眉心一点金芒,如同第三只眼,洞悉万物。当那双眼睛“看”向楚墨时,他只觉灵魂都在颤抖,仿佛被看穿了所有过往与未来。
“咔嚓——”
一声脆响如冰裂,猛地将楚墨从幻境中拽回。他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瞳孔骤然收缩。
那枚原本温润无瑕的玉佩,此刻竟从龙纹的眼瞳处,裂开了一道细长的裂痕。裂痕不深,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正从里面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那黑雾并非单纯的黑色,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质感,丝丝缕缕地飘在空中,逐渐凝聚。
不多时,一团尺许高的黑雾悬在楚墨面前,雾气翻涌间,竟凝成了一张扭曲的鬼脸。那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个巨大的黑洞作为眼睛,一张咧到耳根的巨口,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发出“桀桀”的怪笑。
“昆仑印……终于现世了……”鬼脸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石板,尖锐刺耳,“小子,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鬼脸恶狠狠地说道。
声波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楚墨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抱紧玉佩,连连后退,后背“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破庙那扇破旧的木门竟紧紧关上,门缝里透不进一丝风,反而有淡淡的黑气顺着门缝渗进来,与鬼脸的黑雾遥相呼应。
“不交!”楚墨咬着牙,尽管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却透着一股倔强。这玉佩是老道士临死所赠,更重要的是,刚才的幻境和掌心的龙形印记,都让他隐隐觉得,这玉佩关乎重大。
鬼脸似乎没料到这衣衫褴褛的小子竟敢反抗,怪笑更甚道:“找死!”话音未落,那团黑雾便如离弦之箭,猛地朝楚墨扑来。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留下一道扭曲的轨迹。
楚墨脑中一片空白,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危急关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玉佩往前一挡。就在此时,他掌心的龙形印记突然发烫,金芒大作!
“嗡——”
玉佩与掌心中的印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原本黯淡的龙纹在蓝光中骤然亮起金芒,一道璀璨的金光从他掌心迸发而出,如同破晓的朝阳,瞬间照亮了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啊——!”
鬼脸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黑雾在金光的照射下如同遇到烈火的薄冰,迅速消融、溃散,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的臭味。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团狰狞的黑雾便彻底消散无形,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黑气飘落在地,很快也化为乌有。
破庙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楚墨粗重的喘息声。他瘫坐在地,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衣衫,掌心的龙形印记还在微微发烫,玉佩则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裂痕依旧存在,只是不再渗出黑雾,反而隐隐有微光流转,似乎刚才的爆发也消耗了它大量的力量。
楚墨能感觉到,玉佩中的那股温润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就像漏沙的瓶子,越来越微弱。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轻轻拉着他,指向昆仑山的方向。
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破庙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夜色深沉,远处的昆仑山脉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盘踞在天地之间。然而今夜的昆仑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往日里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此刻在朦胧的月光下,竟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红雾。那红雾并非鲜艳的赤红,而是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红,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山峰之间,给巍峨的昆仑增添了几分妖异。
尤其远处的主峰玉虚峰,顶端隐约有雷光闪烁,不是夏日暴雨前的惊雷,而是一种幽紫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电光,一闪而逝,却让人心头莫名一紧。
寒风再次袭来,楚墨裹紧了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指尖因为寒冷和刚才的惊吓而微微颤抖。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裂痕触目惊心,却又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这昆仑山脚的小镇里,他尝尽了人间冷暖。饿了就去山里挖野菜,冷了就捡别人不要的破布缝补,为了一口吃的,他可以帮人扛一整天的柴,也可以在寒冬腊月里跳进冰窟窿捞东西。他早已不相信什么命运,只相信拳头和活下去的本事。
可现在,这枚突然出现的玉佩,老道士的遗言,诡异的鬼脸,还有昆仑山巅的红雾与雷光……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是福是祸?
楚墨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的玉佩正在失去力量,而那股牵引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昆仑山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在等待他。留在这里,他或许能苟延残喘,却永远是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孤儿;而走向那座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大山,他可能会死在半路,也可能……迎来一线生机。
他想起幻境中那座悬浮的仙山,想起那九道盘坐的身影,想起那张与自己相似却充满悲悯的脸。那仅仅是幻觉吗?还是某种预示?
“罢了!”楚墨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活了十六年,从未有过什么机会,如今这枚玉佩,就算是刀山火海,或许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稻草。
他将玉佩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用一块破布裹紧,又检查了一下腰间别着的、用来砍柴的短刀。然后,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带着雪的清冽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迎着刺骨的寒风,楚墨迈出了破庙的门槛。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一步步走向那座笼罩在红雾与雷光下的昆仑山脉。山路崎岖,碎石遍布,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没有回头。
夜色渐深,楚墨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不仅踏上了一条通往未知的险途,更牵动了整个修真界的风云。
此刻,在昆仑山深处的某个隐秘山谷,一座被阵法笼罩的古朴宫殿内,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精芒一闪,掐指一算,脸色骤然变得凝重道:“昆仑印……出世了?红雾锁山,雷动玉虚……难道……当年的预言,真的要应验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红雾笼罩的玉虚峰,喃喃自语:“楚墨……这名字……罢了,天命如此,看来一场风波,已是在所难免了……”
与此同时,在东海之滨的一座仙岛上,一位正在打坐的红衣女子突然睁开眼,手中的青铜镜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纹,镜中映出的,正是楚墨走向昆仑山的背影,以及他怀中那枚带着裂痕的玉佩。女子柳眉微蹙道:“昆仑印……竟然落在了一个凡人手中?有意思,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一场因昆仑印而起的惊涛骇浪,正以楚墨为中心,悄然在广袤的修真界拉开序幕。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仅仅怀揣着一枚裂玉的少年,此刻正艰难地攀爬在陡峭的山路上,他的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背后,则是被他抛在脑后的、平凡而苦涩的过往。他的命运,已在玉佩惊变的那一刻,悄然转向了一条无人能预料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