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越说越气,“从前你拿我父亲威胁我,后来是我弟弟,现在连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都要成为你威胁我的筹码吗?”
林慕白难得的放下身段,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把孩子生下来,从前的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
方钰没有说话,从前的种种是那样的惨烈,一幕一幕刻在她的脑子里,融入她的血液里,怎么能放下?那是活生生的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一具具尸体成了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他们越不过去的。他们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们的心时刻在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
见方钰没有说话,林慕白默认为她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将方钰扶起,将她带回家去疗养。他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这三年,他在医院呆的时间足够长,闻着消毒水的味道,闻着想恶心呕吐。特别是医院的白床单,白被套,他就想起了父亲去世时的样子,所以他不允许家里有白色出现,家里的床单,被套,窗帘,所有的物品他都换成了红色,红色代表着喜庆,代表着生命活力。可是在如此喜庆的地方,他却过得如此孤独,他常常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一片荒芜,就像一片沙漠,寸草不生。
他每次站在高高的地方,俯视着方钰的时候,他的心是痛的,就像有一个针不停的在刺着他的心,刺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喘不过气来。和方钰一样,他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了亲人,如今这个孩子,还未出生的孩子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想把这个亲人留住,所以他不允许方钰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从现在开始,他要一天24小时守着她,直到这个孩子顺利落地。
方钰任由他扶着,不哭也不闹,她冷静的让林慕白觉得害怕,就像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林慕白在她身边安排了两个阿姨,日夜轮流照看。
方钰也很乖,除了在医院时对他有过诸多抱怨,回家之后她一句抱怨也没有,就好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晚饭过后,方钰一个人在院子坐着,她不喜欢在房间呆着,她从小到大住过的房子,如今让她感到压抑,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来。一直到夜深了,人静了,她都不愿意进去。林慕白隔着玻璃窗看她,最终还是他沒忍住,推开门,向她走去。
“明天我会安排人将屋里的东西都置换一下,这样你的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这里最该换掉的人是他。
林慕白的执行力很强,一大早,家政公司就安排人来了,那些叮叮咚咚的声音吵得她无法入眠,但是她不愿起来,林慕白也由着她。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问他,“先生,阁楼上那些物品也需要搬走吗?”
“不,不要动那些东西,除了阁楼,家里的其他东西都清空重置。”
“好的,先生,明白了。”
苏钰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向阁楼,接着是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又睡着了,怀孕后她变得嗜睡。两条胳膊轻轻从后背环住她,嘴巴抵在她的耳后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有冰凉的东西顺着她的耳后跟滑向她的颈脖。方钰不舒服,想让他移开,谁知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别动,现在你就当做睡着了,哪怕是假装的也好,别动,好不好?”
方钰便不再动了,这些年她过的太累了,她知道他过的也不轻松,他们像只刺猬,用自己身上的刺狠狠的刺向对方,刺得体无完肤,血流不止。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刺向对方的刺,同时也刺向了自己。这些年,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安稳稳的觉,不必担心林慕白又来伤害她。
她不知道那一晚林慕白为何要哭,又哭了多久,她只知道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林慕白已悄悄离去,枕头上留下了诸多泪痕。
林慕白悄悄离去,又兴冲冲的回来,手里捧着一束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他。时光交错,物是人非,他们已回不到从前。可是现在,此刻,他们在欺骗自己,麻痹自己,贪念这一时的温柔。
林慕白笑着说:“这是我特意去花店买的,你喜欢红玫瑰,我一朵一朵的挑的,你这个人啊,总是苛责,东西要么不要,要么就要最好的。”
她也笑着回答:“很漂亮。”
他抱着花,也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们和好吧,那些过去的不痛快,我们统统忘记好不好?”
方钰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果父亲不死,如果弟弟不死,一切都还可以回到过去,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他们回不到过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还用脚踢了一下她,他也想出来吧,想看看这个未知的世界。方钰是自私的,不经过他的允许,就擅自替他做了这个决定,只因这个世界太丑陋,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个丑陋的世界。所以,她做了自己的决定。
林慕白接着说:“我知道过去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请求你给我机会,弥补我的过错。”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扎信纸,“我父亲很早就已经知道错了,他也悔恨当年的过错,这些年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错再错。”
方钰接过信纸,展开,上面写道:“慕白,我在监狱里度过了一年,接受改造,思想觉悟明显也提高了,这一年,我不停的检讨自己,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方伯伯是个好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远离我而去,只有你方伯伯不离不弃,选择相信我,给我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可我却恩将仇报,陷你方伯伯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慕白,我希望你能替我赎罪,在你方伯伯家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孝敬他。”
这封信是林杰英死后从监狱寄出来的,当时林慕白觉得那是父亲的遗物,怕睹物思人,一直没有打开,如果当时就打开了,就不可能有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他恨,他悔,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我想吃蛋糕。”
“好,我去买。”
“不,我要你做。”
这么些年,林慕白一直在生意场所摸爬滚打,能在家里吃上几口饭的日子屈数可指,更别说做饭了,现在方钰要他做蛋糕,他知道他不会做,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个时候莫要说做蛋糕,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给摘下来。
只要,她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