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1954年
酒瓶散落四周,阿菜独自一人坐在黄昏下,一间民间赌场的楼梯上
还想继续灌醉自己时,少琼及时赶到,企图抢过他手机的瓶子:"够了,無饮咁多了"(够了,不要喝这么多了)
阿菜像听不见她的声音一样,依然握住手里的瓶子,死死不放
"唔好饮了!唔好再饮了!饮够未啊!"(不要喝了!不要再喝了!喝够没有啊!)
少琼罕有的爆发,让阿菜缓过神来
看着少琼满目泪光,他没有任何反应:"咩啫?無工开咩今日?"(怎么了?今天没工开吗?)
"休渔期啊!"(休渔期啊!)
"哦"说罢,阿菜又想再喝下去,少琼抢过酒瓶,甩在一边
"噻嗮"(真浪费)阿菜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
"你今日又赌输咗几多?"(你今天又赌输了多少钱?)少琼追问
"無工开,唯有赌返啲,当补贴家用咯,好过咩都唔做架,系哇?"(没工开,只能赌点钱,当补贴家用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对吧?)
"阿菜!"少琼终于把这话说出口,"你唔为我着想,你都为你个仔着想吓啊!戒酒,戒赌,搵份工做!"(你不为我着想,也该为你儿子想想啊!戒酒,戒赌,找份工作!)
"搵唔到啊嘛!"(找不到啊!)阿菜无奈抱怨,"宜家边有船厂添啊?返大陆啊?你估啲葡国佬傻架?眼睁睁望住你走啊?"(现在哪还有船厂啊?回大陆?你以为那些葡萄牙人傻吗?会眼睁睁看着你走?)
"我知我说服唔到你"(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少琼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盖着医院的公章
阿菜接过,看了一眼,立刻变得清醒,又看了一眼少琼,发现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有咗?"(你怀孕了?)阿菜的声音颤抖着
"嗯"少琼肯定地点头
阿菜并没有很高兴,只是望向海边——海的那边,同样充满了未知
房门打开,阿菜被妻子搀扶着,醉醺醺地坐下,妻子放下阿菜后,往屋内静悄悄望去,阿光正在睡觉,这让俩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去训,我自己黎"(你去睡,我自己来)阿菜压低声音
"得"(好)
阿菜泡上一壶浓茶,灌进嘴里,给自己醒酒
次日 街头
"老细,招船工吗?"(老板,招船工吗?)阿菜到处找店铺问
"招茶楼伙计,你识唔识写字?"(招茶楼伙计,你会不会写字?)
阿菜哑口无言,他哪会写字
"老细,招工吗?"(老板,招工吗?)阿菜又来到下一个铺位询问
"迟咗啦,前几日招满嗮啦!"(迟了,前几天都招满了!)那人不耐烦地打发走他,"你估得你一个無嘢做咩?"(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没工作吗?)
整个下午,他连续被拒绝,超过了几十次
他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巷时,几个蹲着的男人发现了他:"阿菜!"
阿菜听到声音,想要离开,不曾想巷子的出口也被封住了
"阿彪,等我搵到工,实还翻批数俾你……"(阿彪,等我找到工作,一定把钱还给你……)阿菜被俩人按在地上
"我哋老细知你失业,争我哋赌场啲钱,唔使你还了,只不过呢……留低一只手……"(我们老大知道你失业,欠我们赌场的钱,不用你还了,只不过呢……留下一只手……)阿彪从手下那接过斧头,来到阿菜跟前
"我一定还!俾多几日时间我!我搵到工,即刻叫佢地预支人工俾我……"(我一定还!多给我几天时间!我找到工作,马上让他们预支工资给我……)
"理解下啦,大大话话澳门几百间赌场,俾啲同行知你争我哋咁耐都唔还,我老细好無面架嘛……男人老九,最爱面架啦,系話?"(理解一下,澳门几百家赌场,让同行知道你欠我们这么久都不还,我们老大很没面子的……男人嘛,最要面子了,对吧?)
"……俾少少时间我……"(……多给我点时间……)阿菜依然在求饶
"好,俾时间你,三……秒!"(好,给你时间,三……秒!)说罢,旁边手下的斧头砸向阿菜伸在地上的手
"啊啊啊啊啊!"阿菜想挣扎,却搬不动压着自己的两个壮汉
"你当我傻架?讲个句就还就还讲咗几耐?信你?我不如信耶稣好过啦!"(你当我傻啊?说还钱说了多久了?信你?我不如信耶稣算了!)说罢,又是一锤子砸中了阿菜的手掌
"听阿姚讲,话你老婆就黎生啦?恭喜喔……"(听阿姚说,你老婆快生了?恭喜啊……)阿彪蹲下,对着阿菜不怀好意地笑
听到这,阿菜毛骨悚然
"停手!"阿彪叫停两个手下,"唔好打人哋,等佢無穿無烂咁,好好地返屋企……你老婆问亲嘅,咪話做啲操重嘢整亲咯"(别打人家,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家……你老婆问起来,就说干活弄伤的)
"想刮我屋企系边啊?"(想查我家在哪啊?)阿菜恶狠狠盯着阿彪
"咩刮啊,讲到咁粗蛮"(什么查啊,说得这么难听)阿彪正想继续说,忽然被身后一老头打断发言:"你几个搞乜嘢啊!阻住我开档啊!"(你们几个干什么!妨碍我开档啊!)
"阿老伯,我哋系崩牙驹嘅朋友,特意搵呢位先生倾计嘅,你……"(老伯,我们是崩牙驹的朋友,特意找这位先生聊天的,你……)
"我话知你斩首斩脚都好啦,行埋一边!無阻住我开档!你啲大耳窿要搵食我唔使搵食啊?"(我管你杀人还是砍脚,走开点!别妨碍我开档!你们放高利贷的要吃饭,我就不用吃饭啊?)
趁着老伯分散阿彪的注意力,被按在地上的阿菜马上用腿往后踢一人的裤裆,那人捂裆不起,另一人拿起斧头就要砍,阿菜又是一脚踢向他膝盖,再转过身,眼看由于对方失重心,斧头就要落在头上,他左手臂拦住这一斧,右手臂肘击对方脖子,再往旁边滚去,用身子压倒这壮汉,再抓住斧头,果断一斩,对方脖子鲜血直流
阿彪回过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十分震惊
阿菜抡起斧头,朝阿彪扔去,阿彪也不是废人,侧身一躲,斧头便砸到了身后的房梁上
阿菜不想纠缠,马上转身想跑,两个守巷出口的人一把将他往后推去,撞到身后放谷物的架子,一人朝他抡去麦子的大圆盘,他低头躲开,抬头时一拳打中那人腰间,另一个拿着斧头前来,阿菜双手臂交叉,防住了从下往上的斧头,再一脚踢中对方肚子,使其跌倒,然后快速走位离开,躲过了刚才抡圆盘那人的斧头
换了站位,站到了巷子中间,那人的斧头横向劈来,阿菜侧身躲过,同时抓住对方拿斧头的手,另一只手变杀颈式,卡住对方脖子,再用脚勾翻其中一条腿,就这样,俩人双双坠地,阿菜趁那人猛烈咳嗽,抓住对方拿着斧头的手,半身折过去,那人不曾想过,杀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斧头
这一幕看得阿彪心里直发毛,眼看着阿菜往自己逼来,他颤抖着问:"菜哥……你呃我,你绝对唔系普通嘅渔民,你究竟系咩人?"(菜哥……你骗我,你绝对不是普通渔民,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逼我架"(是你逼我的)阿菜没有正面回答
"菜哥……"昔日一向霸气的阿彪此刻不停摆着双手,"你杀我無用架,你杀咗我,我老细,一样唔会放过你屋企人架,不如,你等我翻去,自己补翻你笔数俾老细,咪当无事发生咯"(你杀我没用的,你杀了我,我们老大一样不会放过你家人的,不如你让我回去,自己帮你补上这笔钱给老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大男人,讲得出就要做得到"(你是男人,说到就要做到)
"一定,一定……"阿彪畏畏缩缩地离开巷子,不到一秒,他便振臂高呼:"救命啊!苏菜杀人啦!报警啊!"
这一喊,整条街的摊贩都望着刚刚从巷子里出来的阿菜
阿菜快速离开,七拐八拐,来到另一条巷子里,却被几个警察挡住了去路
警察局
阿菜坐在拘留室里,旁边净是些外国面孔
"陈sir!個犯系度!"(陈sir!犯人在那!)只听一声叫喊,一个白净的年轻人,穿着肃穆的警服,居高临下地看着拘留室中的阿菜
"出翻去"(出去)
"系"(是)下属快速转身出去
阿菜抬头望去,些许阳光照入拘留所,打在那张白白嫩嫩的脸庞上,但四周仍是黑暗,看不清他的模样
"好大胆喔,当街劈友"(胆子不小啊,当街杀人)
这声音传来,让原本低头的阿菜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菜哥哥(菜哥哥)"年轻人打开拘留室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阿炳那张熟悉的脸,他微笑着,看着阿菜
"博头有花了喔"(警衔升了啊)阿菜也笑了笑
"人命换返黎葛"(用人命换来的)阿炳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花纹
"个几条友嘅死,真系唔关我事"(那几个人的死,真的不关我事)阿菜还想辩解
"唔使讲啦,"(不用说了)阿炳的语气温和,"我同鬼头讲咗了,話你系我条针(线人),专登去调查赌场嘅,你呢两年都是無嘢做,勉强圆得翻"(我跟鬼头说了,说你是我的线人,特意去调查赌场的,你这几年都没工作,勉强能圆过去)
"多谢……"(谢谢……)
"阿嫂有咗啦?"(嫂子怀孕了?)阿炳像对朋友聊天一样问阿菜
阿菜点点头:"未唸好叫咩名"(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返屋企慢慢唸,今晚一于档高床板夺掂佢"(回家慢慢想,今晚好好陪陪她)阿炳微笑,示意他回家
阿菜站起来,正要离开,又被阿炳叫住:"無人接你咩?你自己一个人翻去,又是俾啲大耳窿鸽住点算?"(没人接你吗?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又被高利贷堵住怎么办?)
"我唔想少琼知"(我不想让少琼知道)
"叫你啲朋友啊嘛,以前啲工友呢?"(叫你朋友啊,以前的工友呢?)
"我無几多朋友"(我没多少朋友)
阿炳叉了叉腰:"得啦,我陪你翻去,顺便睇下你周围有無眼仔"(行了,我陪你回去,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眼线)
夕阳下,两人一同漫步在海边岸上,那是阿菜回家的路
"死人打靶天气局到咁夸都有嘅"(这鬼天气热得这么夸张)阿菜闲聊着
"就黎打风啊,咪艺局咯,澳门系咁葛了,多风多雨"(快台风了,就这样了,澳门就是这样,多风多雨)
"我惊班契弟仲会鸽住我屋企唔放"(我怕那些混蛋还会盯着我家不放)
"俾你斩死个两条友,都系人哋崩牙驹嘅打手,唔刮你至奇咯"(被你砍死的那两个,都是崩牙驹的打手,不找你报仇才怪)
"我唔想我哋全家人成世人成日活喺阴霾之下"(我不想我们全家人一辈子活在阴影下)阿菜站住,"阿炳,我想返大陆"(阿炳,我想回大陆)
"秋,你都痴线,"(切,你疯了吧)阿炳听闻,笑他的天真,"班葡国佬咁好心会放你走?张『行街纸』边个敢批?旧年关闸单嘢之后,班葡国鬼惊到喊死,连卖菜阿婆过拱北都要搜身,你拖家带口,仲唔产橪死你啊?"(那些葡萄牙人会好心放你走?通行证谁敢批?去年关闸事件后,那些葡萄牙人吓坏了,连卖菜阿婆过拱北都要搜身,你拖家带口的,不是找死吗?)
"咁咪水路咯"(那就走水路啊)
"你知唔知上个月凼仔有个船佬偷渡?水警直接开炮艇撞沉舢板!第二日《华侨报》点写?『渔民醉酒坠海』啊!你估真系惊你饿死?佢哋系惊你自由啊!死鱼都仲可以游走,生鱼?等落镬就有份咯"(你知道上个月凼仔有个船夫偷渡?水警直接用炮艇撞沉舢板!第二天《华侨报》怎么写?『渔民醉酒坠海』啊!你以为真怕你饿死?他们是怕你自由啊!死鱼可以游走,活鱼?等着下锅吧)
"我都無份工好耐了,我無利用价值啦!"(我好久没工作了,我没利用价值了!)
"放你走,放唔放阿茂走,放唔放阿秀走?全澳门啲底层走嘿嗮,你当葡国佬憨鸠架?"(放你走,放不放阿猫走,放不放阿狗走?全澳门的底层都走光了,你以为葡萄牙人是傻子吗?)阿炳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俩人继续向前走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无限拉长
走到半路,阿菜突然间靠墙,痛苦地叫起来
阿炳马上拉开他的衣服,只见阿菜的手臂上,有一道斧头的伤口
"头先喺差馆又唔同我讲?"(刚才在警局怎么不跟我说?)阿炳无比着急,"等我搵啲药帮你搓下嘛,你咁拖法实会感染架!"(让我找点药帮你擦擦啊,这样拖着肯定会感染的!)
"费事人哋话你体恤我哋啲底层人士啊……喺后面督你背脊啊"(免得别人说你体恤我们这些底层人士……在背后说你闲话啊)阿菜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酒
"喂!"阿炳连忙劝住,"你老婆就黎生啦,仲饮?"(你老婆快生了,还喝?)
"止到啊嘛……"(止痛啊……)阿菜一边喝一边回答,"我無濑毒已经好好啦……"(我没吸毒已经很好了……)
"去买药啊嘛!"(去买药啊!)
"留返啲钱买奶粉"(留着钱买奶粉)阿菜又喝了几口,跌跌撞撞地走着,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处桥洞
"得啦,無几步路到我屋企葛了,你翻去啦……"(行了,没几步就到我家了,你回去吧……)阿菜醉醺醺地劝阿炳回去
"走……你宜家咁嘅样,唔使大耳窿,是但一个细纹仔都打得死你啊!走喔,呵"(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用高利贷,随便一个小混混都能打死你!走吧)阿炳靠在墙壁旁,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阿菜的安全
就这样,俩人面朝大海,夕阳照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风轻轻吹过岸边的柳叶,一切好像都停在了这一刻
阿菜的脑袋耷拉着,逐渐倒了下去,阿炳没有叫醒他,只是在身后默默注视着这个疲累的男人的身影
不一会儿,传出了阿菜呼呼大睡的呼噜声
阿炳犹豫了一下,来到了他的身边坐下,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刻,对他而言陌生而又舒适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周围小贩们的叫卖声也逐渐消失了
阿炳睁开眼,发现自己仅仅只是眯了一小会儿,眼前的一切已经被黑暗吞噬
“夏天黑得真系快(夏天天黑得真快啊”阿炳自言自语,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阿菜,起身准备回去
“正扑街……死柒头……(脏话)”
背后传来阿菜酒后的胡言乱语
阿炳没有太在意,走出门口
“扶助农工!”阿菜嘴里,突然间蹦出这句话
这一句,让阿炳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阿菜的双手肌肉记忆地举起,往前面的空气捅去:
“冲……打死班契弟……(冲啊,打死那帮杂种……)”
阿炳回过头,看到这个动作,那段消失的记忆又重现在了脑海中:
【儿时的阿炳背着妹妹,看着上空的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坦克车的铁蹄碾碎了村民们的房子】
【战火中,他们就是用这个姿势,一刀一刀刺着】
看着阿菜手中的姿势,阿炳的回忆越来越清晰
【他抬头望去,烟雾散去,飞机上的巨大标志清晰可见——那是蓝团的标志】
【那些射杀的人,各个都戴着蓝团的歪帽子】
阿炳死死盯着阿菜手中的动作
【阿炳背着妹妹,在草原上拼命奔跑】
【战机在他们头上飞过】
【爆炸的波浪在他们身边肆意涌起,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活活死】
【“啊!”阿炳大喊,以此作力,疯狂向前跑去】
“啊!!!”阿炳大喊,朝着阿菜冲去,把他扑倒在地
看着眼角冒着红血丝的阿炳,阿菜也清醒了些许
阿炳死死掐住阿菜的脖子
“阿炳!”阿菜奋力大喊
“你地班死人头杀咗,你地班畜生!打靶佬!正嘿死人冚家产!”阿炳的怒火似乎正冲破灵魂
“你讲咩啊!(你在说什么啊!)”
“仲日日叫我兄弟?我兄你老母!你落地狱吖蕉啦!(亏我还把你当兄弟!你这个混蛋!)”阿炳逐渐疯狂,“你唔好唔记得,我系差佬,我写你點死就點死!(你最好别忘了,我可是警察,你的死法取决于我写的报告!)”
“我無杀人!(我没有杀人!)”阿菜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喊出这句话,“我净系怼萝卜头咋!萝卜头都系人黎嘅咩?!(我只杀过日军!他们也能算人吗?!)”
听到这,阿炳的力稍微小了一点点,趁着时候,阿菜连忙捡起旁边的一根木头,砸向阿炳的风池穴
阿炳被砸中,倒去一边
阿菜连忙起身,大口气呼吸
两个人一个面朝前,一个面朝地,彼此对视,一个眼里充满仇恨,一个眼里满是愧疚
“阿炳,你听我讲……(阿炳,你听我说啊)”
阿炳此时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他像发疯的蛮牛一般,往阿菜冲去,抱着他的腰间,冲向身后的围墙
阿菜的背猛地撞墙,嘴里吐出了一些酒,吐在阿炳脸上,让他的短发变得湿漉漉的,可阿炳根本不顾及这些,直接一拳打在阿菜的肚子上,再一拳打在脑门上,又一记上勾拳打在阿菜的下巴上,然后调整反方向,把阿菜整个人大力甩在地上
视觉模糊的阿菜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的阿炳,一步一步,拼命往前爬去
“菜哥哥……你跑咩啊……(菜哥哥,你还跑呢?)”阿炳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似乎穿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阿炳没有丝毫留情,抓住阿菜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上提,靠近自己的耳边:
“兄弟,细佬记错咗啊,唔系1943年,系1946年啊……(大哥啊,小弟我记错了呢,不是1943年,是1946年啊)”阿炳冷冰冰地说完,继续抓住头发,把他的脸往地上撞去,再一脚踢中他的上半身,让他的身体滚到一旁,撞到圆木才停下
阿炳解开自己胸前的两颗纽扣,只见他的胸口处,是一道特别明显的伤疤
他不紧不慢地来到正在挣扎着起身的阿菜跟前,抓住他的领口,甩在他身后的圆木上,让他呈坐着的姿态
“睇下我……(看着我)”阿炳把自己的伤疤凑近阿菜那沾满鲜血的脸庞,“你哋伙计俾我架,菜哥哥……(拜你所赐啊,菜哥哥)”
说罢,又是一脚把阿菜踢倒在背后冰凉的地板上,这番折磨下来,阿菜此刻根本直不起身
洞口外,暴雨夹杂着雷电,阿炳看着地上的阿菜,眼里满满都是猎人对猎物的无情,他拿起木头,轻轻戳了戳阿菜的脸颊,见他并未反抗,也不再攻击
“系!我系番禺做整船佬之前,的而确切系蓝团!(对,我在番禺当船工之前,的确是蓝团的人!)”阿菜一喊,暴雨就来得更猛烈
话音刚落,阿炳就一木棍砸向他的脸
“我無杀自己人!!!(我没有杀同胞!)”伴随着大雨,阿菜大喊,“当年萝卜头系广州,贪得就贪,抢得就抢,我唔服!我参军,就系为咗打跑啲死人萝卜头!!……我着草到澳门,系因为唔想死……我無咁伟大!我有头家架!(当年日军在广州无恶不作,我参军,只是为了赶跑他们,不是为了伤害自己人!我逃来这里,只是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有我的家!)”
“我曾经都有头家!(我曾经也有一个家的!)”阿炳大喊
阿菜抬头,看着阿炳:“唔系得你一个失去咗屋企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失去了家人)”
【船舱里,阿菜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妻子抱着怀中的婴儿】
【“ていせんせよ!けんさをうける!(停船!接受检查!)”】
【军刀刺在大米里】
阿炳怒气未消,他举起木棍,往下狠狠一劈
木棍砸中阿菜身旁的石头,断成两截
“你班嘿嘢,無句真说话……(你嘴里的话,我还能信吗?)”半晌后,阿炳自言自语
“阿炳,识你咁耐,我有几何呃过你?又几何昆过你?(阿炳,咱两认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無口齿!我两年前已经警告过你了……以后唔好再俾我见到你……(是你不讲信用!我两年前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再让我见到你!)”阿炳指着阿菜,气喘吁吁地说,“又系你自己懒多鸠事!(是你自己一天到晚到处惹一身的麻烦!)”
“家下你打都打咗了,我一下無还手,你仲系消唔到气嘅,咪摞埋我条命咯,学你話斋,你班差佬中意點写咪點写咯,啲咁嘅嘢你熟头熟路啦哈?(眼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一直没还手,要是你还是怨我的,大不了一枪打我脑袋呗!你说的嘛,我怎么死取决于你怎么写报告,这档事儿还得是你熟啊!)”
阿炳双手抓住阿菜的衣领,恶狠狠瞪着他:“扑街,你系咪男人黎架?你两个仔點嘿算?阿嫂……少琼点算?你死咗就他条咯,咩苦都唔使受,留底人哋孤儿寡母,学得肥佬黄咁,你叫人哋點生存落去?啊?!咁橪折堕嘅你!(少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两个孩子怎么办?嫂子……不,少琼怎么办?你死了可就享受了,抛下一家子,就像肥佬黄一样,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你怎么这么自私啊你!)”
“我折堕?(我自私?)”阿菜虚弱地问阿炳,“你仲记得肥佬黄架?佢因咩死架?点解佢老婆同个女摞唔到抚恤金啊?(你还记得肥佬黄吧?人家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他一家人都拿不到抚恤金啊!)”
听到这话,阿炳呆住了,他松开了抓住阿菜的双手,神情恍惚地走出洞口,踏上回警局的路
阿炳刚走出去,阿菜就再也忍不住,拉开衣服,里面流出鲜血
他拿起酒瓶,往伤口灌酒,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消毒的方法
“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让这个男人在无人的桥洞大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