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像碎玻璃碴子般砸在青石墙上。桂兰呵出的白雾瞬间凝成霜花,她搓着冻僵的手指推开柴房,腐木门板发出吱呀的哀鸣。昏暗的光线里,春桃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上,脖颈处的铜锁泛着青黑锈迹,锁链另一端牢牢系在布满蛛网的房梁上。
「主任救我!」春桃挣扎着爬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她脖颈被铜锁磨出的伤口结着暗红血痂。「王家说,生不出儿子就要把我卖到窑子……」手腕上血肉模糊,是反复拉扯锁链留下的痕迹,就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木屑。
桂兰蹲下身,指尖抚过铜锁上刻着的「贞」字,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振华牺牲时攥着的樱花纽扣。红绳从袖中滑落,轻轻绕过铜锁:「这锁锈得厉害,该换条新的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新的?」春桃突然笑出声,泪水混着雪水滑落脸颊。「他们说女人的命,生来就该被这破铜烂铁拴着……」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叫骂声:「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王家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棍棒敲击门板的闷响。
桂兰猛地扯开衣领,十字形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青白:「当年子弹都没要了我的命,这破锁算什么!」她掏出从纺织厂带来的钢锯条,红绳缠住铜锁当支点,锯齿咬进锈铁的刺耳声响彻柴房。春桃也咬着牙,用碎瓷片刮着锁链缝隙。
「哐当」一声,铜锁坠地。桂兰解下腰间红绳,系在春桃发间:「记住,这才是该系在你身上的东西。」红绳在寒风中扬起,末端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臭婊子!敢坏我王家的规矩!」柴房的门被撞得摇摇欲坠,王家长子举着烧火棍冲进来,脸上横肉因暴怒而扭曲。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举着煤油灯的族老,昏黄的光晕里,有人摇头叹息"世风日下",有人掏出族谱准备训斥。桂兰将春桃护在身后,红绳如灵蛇般缠上烧火棍:"王大哥,婚姻法明文规定,禁止非法拘禁,你这是要蹲局子?"
「法律?老子只认祖宗家法!」王家长子突然将煤油灯砸向墙面,火焰瞬间舔上干草。桂兰瞳孔骤缩,扯着春桃往角落躲去,浓烟中传来老族长沙哑的喊声:「把这妖妇浸猪笼!」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响起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是纺织厂的女工们举着自制的灭火桶冲了进来。春桃的嫂子也在人群中,她掀开棉袄,露出背上被柳条抽打的血痕:「你们王家连亲闺女都往死里打!」
混乱中,桂兰摸到墙角的铁锹,红绳缠住锹柄当作火把挥舞。火苗照亮春桃脖颈的伤口,也照亮老族长颤抖的手——他袖中滑落的账本里,密密麻麻记着贩卖妇女的黑账。「原来你们打着传宗接代的幌子,干着人口买卖的勾当!」桂兰的声音穿透浓烟,女工们举着《婚姻法》齐声诵读,声浪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僵持间,远处传来警笛声。老族长突然抓住春桃的头发:「我就算进局子,也要拉着这贱人陪葬!」桂兰的红绳闪电般缠住对方手腕,却在接触的瞬间愣住——老族长腕间,赫然戴着和振华同款的铜纽扣!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土匪头子正是戴着这种纽扣,将她和振华逼入绝境……
「你跟当年的土匪帮什么关系?」桂兰的声音冷得像冰。老族长面色骤变,想要挣脱却被红绳越勒越紧。警灯划破雪夜时,桂兰从他怀中搜出本泛黄的账本,扉页写着:"民国二十五年,拐卖妇女十七名......"春桃看着本子上的字,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老族长偷偷烧带血的布条,原来这个从小喊她「乖孙女」的人,竟是披着人皮的狼。
天快亮时,春桃坐在妇联办公室喝姜汤。她的铜锁被熔成一滩废铁,取而代之的是桂兰用纺织厂边角料亲手编的红绳手链,末端系着从老族长那缴获的铜纽扣。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追着飘落的红绸玩耍。春桃摸着纽扣上的齿痕,突然问:"主任,等我学会写字,能把这些事都记下来吗?"桂兰笑着给她添了勺红糖:"当然,这是我们女人自己的历史。"
晨光中,桂兰将老族长的账本和铜纽扣交给公安局。转身时,她看见春桃正在教其他妇女编红绳结,她们腕间晃动的红色,比初升的太阳还要鲜艳。这些红绳,有的是用褪色的红旗边角料所制,有的来自拆改的旧嫁衣。桂兰知道,每一根红绳都承载着一个挣脱枷锁的故事,而她们的抗争,才刚刚开始。远处,老槐树的枝桠上又系满了新的红绳,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挥动的手,召唤着更多女性走向自由。
而在公安局审讯室里,老族长在铁证面前终于松口。他阴鸷地笑着,嘴角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断断续续地吐露着往事。原来当年他正是土匪帮的二当家,在那场让桂兰失去振华的血洗村寨事件中,他亲手策划了对无辜村民的屠戮,抢夺钱财、掳掠妇女。后来风声渐紧,他改名换姓,混入村落,利用封建宗族势力,继续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将无数女性推入火坑。
消息传回村子,整个村落都沸腾了。那些曾经被老族长欺压、被王家剥削的村民们,纷纷涌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控诉着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不公与苦难。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她颤抖着声音说,自己的女儿就是在十年前失踪的。春桃走上前搀扶住老人,轻声安慰:“大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真相都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人群中,一个年轻媳妇突然站了出来,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声音带着哭腔:“春桃妹子,我家男人听了王家的挑唆,说女娃养不活,要把她扔到后山……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说着就要给春桃下跪。春桃慌忙扶住她,眼圈也红了:“快别这样!我们都是女人,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嫂子,您别怕,有我们在!”
桂兰见状,大步走到人群中央,提高声音说道:“姐妹们,咱们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纺织厂的三轮车还能用,我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现在就送孩子去县医院检查!其他人要是愿意帮忙,就跟我回厂,咱们连夜缝些小棉被,再凑点奶粉钱!”
“我去!”“算我一个!”妇女们纷纷响应,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举起手里的搪瓷缸,喊道:“我把过年腌的腊肉卖了,能换些钱!”还有人说:“我家还有些棉花,都拿出来!”现场气氛热烈,女人们互相鼓劲,眼神里满是坚定。
暮色降临时,纺织厂车间亮起了一盏盏煤油灯。春桃坐在缝纫机前,在桂兰的指导下学踩踏板,她笨手笨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旁边的几个妇女一边缝补衣物,一边唠着家常。“春桃啊,你这次可真是给咱们女人长脸了!”一位大姐笑着说。春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都是多亏了主任和大家帮忙,我一个人哪行啊。”
春桃看着对面的桂兰正把红绳编成铃铛系在小棉被上,忍不住问:“主任,你说王家那些人...真能改好吗?他们以前对咱们,实在是太狠了。”桂兰手上的动作没停,认真说道:“改不改得好,要看他们肯不肯听女人说话。就像你嫂子,当年被王家打得爬不起来,现在不也敢掀衣服露伤疤,站出来反抗了?只要咱们敢发声,敢争取,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原来是几个女工带着孩子来送野菜团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涌进车间,举着新编的红绳手链,蹦跳着要给小婴儿戴上。“阿姨,这个红绳可好看啦,戴着它宝宝就不会害怕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仰着小脸说。春桃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深夜,三轮车突突地往县医院驶去。春桃抱着熟睡的婴儿,指尖摩挲着红绳上的铜纽扣。后座的年轻媳妇紧紧抓着春桃的衣角,声音里满是感激:“妹子,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等娃长大,我一定要教她认你送的红绳,告诉她这世上有像你这样的菩萨心肠。”春桃望着车窗外飞舞的雪片,第一次觉得,腊月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知道,这场为女性争取尊严和权利的斗争,将会因为无数人的努力,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