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 年深秋,梧桐叶把镇公所的青石板铺成金毯。桂兰刚翻开账本,就听见门外传来哭喊:
「爹!你不能把我卖给那个糟老头子!」她抬头,正看见绸缎庄的千金沈玉如被两个家丁架着,绣着并蒂莲的红裙下摆沾满泥污,鬓边的珍珠发钗歪斜欲坠,在秋风中摇晃出破碎的光。
「反了天了!」沈老爷举着镶玉手杖砸在台阶上,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脖颈的赘肉随着怒吼颤动。
"王家少爷的聘礼都下了,你却要跟穷书生私奔?你眼里还有没有家规!"桂兰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樱花徽章——那是七年前日军"樱花计划"残留的标记,边缘磨损处泛着诡异的铜绿。
「沈老板,强扭的瓜不甜。」桂兰合上账本,红绳在指间绕出复杂的结。账本里夹着的匿名信突然飘落,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沈记仓库半夜运木箱,里头有女人哭声」,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却仍透着恐惧的颤抖。
信纸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樱花花瓣,与振华留下的纽扣如出一辙。
沈玉如突然挣脱家丁,冲到桂兰面前,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
"主任!阿诚在城西破庙等我......他说要带我去省城读书!"话没说完,沈老爷的手杖狠狠打在她背上,绸缎应声裂开。桂兰眼疾手快,红绳缠住手杖
「沈老板,婚姻法规定婚姻自由。」
「自由?」沈老爷突然冷笑,从袖袋掏出本泛黄的族谱,封皮的龙凤纹被摩挲得发亮。
"在我沈家,女儿就是联姻的筹码!"他翻到某页,上面赫然画着樱花标记,旁边用朱砂写着"货物清单","
当年皇军......"话音戛然而止,他慌忙合上册子,却露出账本里夹着的船票存根。
桂兰瞳孔骤缩。她想起振华临终前攥着的樱花纽扣,还有那些被拐卖到深山的妇女绝望的眼神。
「原来你就是樱花计划的余孽。」她扯开衣领,十字形伤疤在寒风中泛着青白。
「这个伤疤,可比你的樱花徽章硬多了。」伤疤周围的皮肤微微凸起,那是子弹擦过心脏留下的印记。
沈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当晚,桂兰带着民兵摸到沈记仓库。月光下,几十个木箱整齐排列,缝隙里渗出暗红污渍。
春桃用铁丝撬开箱子,腐臭味扑面而来——箱底散落着银簪、红绳,还有半截绣着「沈」字的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被血渍染成褐色。
角落里,还堆着几麻袋发霉的布料,正是纺织厂上个月报失的货物。
「人呢?」桂兰声音发冷。突然,仓库深处传来自行车铃声。沈玉如和书生阿诚推着车冲出来,车把上系着两根红绳,在风中缠成同心结。
阿诚的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为人民服务」。
"快走!"阿诚大喊,后座麻袋里滚落出本账本,扉页画着樱花标记,密密麻麻记着"货物"交易地点和价格。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用红笔圈着不同的女性名字。
沈老爷带着家丁举着火把追来,火把照亮他脸上狰狞的表情:
「拦住他们!谁放走那对野鸳鸯,打断腿!」他掏出樱花徽章,金属在火光中泛着冷芒。
「当年皇军没杀光你们,今天……」
「今天该算总账了!」桂兰甩出红绳缠住对方手腕,民兵们的步枪齐刷刷上膛。
沈玉如突然举起父亲掉落的账本:「这里面记着所有被卖妇女的名字!上个月隔壁镇失踪的秀兰,也在名单里!
她扯断发间红绳,系在阿诚腕上,红绳末端还系着枚铜钱,「这条红绳,我要自己系!」
混乱中,沈老爷突然掏出匕首刺向桂兰。千钧一发之际,阿诚扑过来挡住刀锋,鲜血溅在账本的樱花标记上。
「阿诚!」沈玉如尖叫着冲过去,却被桂兰拽住:
「带他走!这里我来!」阿诚倒在沈玉如怀里,仍紧紧攥着账本,嘴角溢出鲜血:
「玉如……你自由了……」
桂兰解下腰间所有红绳,在手中结成网。
「振华,看清楚。」她盯着沈老爷的樱花徽章,伤疤随着呼吸起伏。
「当年你没能杀了我,今天,这些红绳就是你的牢笼!」红绳在空中翻飞,缠住沈老爷的手腕、脚踝。
当民兵们冲进来时,只见桂兰用红绳捆住沈老爷,绳结间还缠绕着从仓库找到的妇女红绳,在月光下交织成血红色的网。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而沈玉如握着阿诚的手,将两根红绳系成永恒的结,在黎明的曙光中,红绳鲜艳如新生的朝阳。
派出所的同志随后赶到,在仓库暗格里又搜出二十多份卖身契。
沈玉如跪在阿诚身边,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污,从发间取下那枚歪斜的珍珠钗,别在他胸前: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省城,去读你说过的大学。"桂兰看着这一幕,想起振华曾说过的
「让所有人都能好好活」,抬手将仓库屋檐下的红绳系得更紧,那红绳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旧时代的终结与新希望的开始。
黎明时分,仓库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派出所的同志蹲在木箱旁,用铅笔头在旧报纸背面写着记录,笔尖刮过纸面沙沙作响。
民兵们把绣着「沈记」的麻袋堆成小山,春桃突然从角落里翻出半块红绳,上面还沾着血痂,声音发颤:
「这是秀兰的……上个月她失踪前,还说要给闺女编个红头绳。」桂兰接过红绳缠在腕上,伤疤处传来熟悉的灼痛——那是振华替她挡子弹留下的印记。
「主任,谢谢您!」沈玉如跌跌撞撞跑过来,裙摆还沾着仓库的霉斑,却笑得比过年的红灯笼还亮。
她攥着阿诚缠着绷带的手,突然从口袋掏出两颗皱巴巴的水果糖。
「这是阿诚藏了半年的,说等结婚给我吃……」阿诚苍白着脸,用没受伤的手挠挠头:
「等伤好了,咱骑着二八杠去省城,车把上挂满红绳!」
桂兰剥开糖纸塞进小芸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混着仓库的腐臭。她扯下腰间红绳,麻利地给两人系上同心结:
「往后遇到欺负人的,就把这红绳甩他脸上!」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载着阿诚的担架掠过仓库屋檐,系在那里的红绳被风掀起,正巧缠住了沈老爷掉落的樱花徽章。
徽章在晨光中摇晃,和红绳缠成死结。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桂兰望着女工们手腕上晃动的红绳,突然想起振华说过的话。
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红绳,在仓库大门上系了个大大的同心结。红绳末端的铜铃叮当作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晨光里,那些红绳像无数只攥紧的拳头,倔强地指向天空,又像永不熄灭的火苗,在风里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