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上部 原侠:卷一 墨侠•梁祸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7731字 发布时间:2025-07-04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十五回 夫妻明暗竞高下 雅俗旧新争荣辱

面对赤心侠十拿九稳的神气,兼惮李青澜威名地位,河洛三友两边都不先开罪。棋叟曰:“二位的本事我等都已见识,但这雅俗之争,实难避免。只因我们三个原是大将军府中旧属,对方那边新来四个乃大将军正妻襄城君凭绿林关系为大将军荐来。若我们压他们一头,便被他们说我们欺负新人,且大将军夫人面上也不好看;若就此平起平坐,彼等尚无尺寸功勋,我等又岂心甘。故是两难,不如且较武艺,以此定分尊卑,荣辱各凭实力。”侠曰:“似此尔等赢了也不过旧局面,彼无损失。万一输了,就此屈尊,以往的努力和功劳都白费了,岂不大亏?”叟曰:“此节我们亦知,只是他们始终不肯退让,我们也不惧,就比一比。”侠曰:“奈何一定要比,就如你适才所示‘一形三势’,尔等八个各据一墩,四对四比来便是,何必再拉人头。麻烦且不说,请人助拳还须破费请客。”书生古浪将扇指他:“这不正好便宜你了。”侠笑:“且只动口,早劝尔等罢手。”棋叟解释:“仙音不是大将军府里的,故若据墩四对四,八个里还少一个。”侠曰:“便加她一个好了。”画师欧阳丹曰:“如此就算请了外人助拳。”浪曰:“因此他们最先不许我们请,但若四对三也不公平,故又说定双方皆可请人。只是请的人若相等,人数依旧不等,若人数对等,请的人自又不等数了,故最后决定不论请多少都可以。便是此趟胜负较量,不管两边人数多寡,不仅要看自身本领,也考较双方江湖人脉。”

赤心侠且听且思,虎口摩挲下颚,听毕冷笑:“嘿嘿,人脉。”棋叟问:“有何疑处?”侠曰:“恐是阴谋。”画师再问:“怎讲?”侠曰:“他们这般讲究人数,就是为了最后人数不等,可凭人脉!”三友闻言即明,古浪即曰:“论人脉我们又岂输之。”侠望东西两边:“几位自己看,强弱可还相当?”三人各自转身,多个方向里也都迅速目扫一遍,同时心中亦皆思量比较。古浪谓侠:“人数太多,不好估计。”复欲询他见解:“你看……”侠截话抢道:“无需多看,只看一人便可!”于是三人再看,最终目光聚于一座。李青澜正饮一杯,器口罩面挡了容颜,器上露目视来触碰,隐约凛然,瞬间落回,只看杯内酒水。这厢侠曰:“有她在场,我若不算,强弱已判。”棋叟忙道:“自然算你。”浪言紧随:“你如今坐在我们这边。”

赤心侠曰:“虽在一边,还不是你们的人。”古浪谓之:“你乃朱公荐来,他既大将军故吏,我们当算一边。”侠曰:“我来京做的是朝廷命官,并非公府自聘的属吏。”棋叟曰:“纵然如此,也还有这一层关系。”侠曰:“如今大将军并不多做好事,我无意为其争胜。”浪曰:“大将军固非大贤俊杰,虽与那韩信、卫青等不可同论,也还大抵称职。今其多有过错,尚可悔悟改善。我等下吏,正该常进良言,多作规劝,便是继昔日朱公之后同志同德,共同辅佐尊位。”侠曰:“大将军虽尊,又非皇帝,若不够贤良,大可换人,尽早腾出位来让那贤的良的赶紧做点好事。他自己若有意悔改,且像朱公那般赋闲休养,也便于他清静思过。”叟曰:“自古臣可换而君不可常换,但大将军乃外戚重臣,天下独此一位,天子所倚、群臣之率,复与天子姻亲所系,二者之义不独君臣,犹在群臣之上,故亦绝非轻易可换。”侠曰:“古有伊尹行废立,君臣皆可换!”叟曰:“此不得已而为之,自当谨慎,须累劝无效且其德行大失不堪辅佐时方可酌情取舍。今大将军所犯过错,许多并非出其本愿,更非其亲手所为,乃一帮下人妄度尊意,或为谗媚献功,或于中间自饱私利,方做得出格,却都归在大将军名下。世人不了解府中具体事,只当都是大将军遣人为之。今大将军之过仅在于失察,又或纵容失教,约束不严。”侠曰:“闻大将军耽于享乐,怠慢政务。这些总非下人为之,归其名下了吧?”叟缓言强作从容:“这些也还是可以改进的。”

赤心侠稍不做声,旋即又道:“若言改进,十年前的事先改进改进。”此节于今万般敏感,三友俱不接口。棋叟慢曰:“吾虽年长于二位,也是后来入府做事的。前事既往,我等皆非当时人物,但凭世俗传言,迩来臧否,自不敢轻从其断,妄定是非公论。”书画二友齐然,欧阳丹先道:“我等只将今日事做好便是。”古浪接曰:“今日事中颇多阻碍,尤数夫妻之间最是麻烦。大将军虽多小过,我等原可劝回,奈何他夫人位尊强势,常来干预,每每奏效却又给她搅了。此趟比试,”至此提声,周围皆闻,“四俗方面正是由她襄城君的江湖关系招来的人物。想我等琴棋书画,本可雅艺教人,长年累月陶养性情,潜移默化改善行为。如今四俗又来,恐他们那些教不得人好,却只会越来越堕落。是以此番较量,”声落向侠,“我等决不敢谦让半分,不可给他们占了上风。一旦他们得势,日后便是我等言轻,他们却受器重,还怎么教大将军多行善举!”侠思其言,棋叟复曰:“蒙你提醒,今观剑仙,貌似劝和,实则站他们那边,暗暗为他们撑腰。倘胜负胶着,她必出头,节骨眼上卒定乾坤。你既看破此道,何不襄助我们?”丹本寡言,此刻再劝:“她不下场,你也随便。她若出手,只看你了。”浪劝:“此间除了你,无人与她匹敌。倘若一边倒,这番比试也没看头了,岂不教在座扫兴?故是要与她……”言缓身前握扇小动几圈,“匹敌匹敌。”听毕侠亦思定,答应:“便为尔等助阵,只是并非助他大将军夫妻之间暗里较劲,却是不想看她剑仙无敌,方预与之较量一场。今宜先礼后兵,容我前去做个说客,盼她知趣罢了。”换浪听而思之,听毕思犹未定。棋叟先他而定,欲言:“如此也好。”丹先出声有力:“也好!”

这工夫上,八墩菜品接连撤去。赤心侠抢着喝上几口清汤,欲留此火锅,发力高高震起,吓退一干侍者,望石阵内器落一墩,汤不稍溅、文火不灭,这头话去:“好歹留我些吃喝,你等走罢!”追上前又拿几张菜叶,当下快速吃完,方蹦跳几步至李青澜案前。她自饮食如常,等他先言。侠莫吭声,只看她吃,稍顷不耐,也是馋了,瞅那鱼下浅汤红艳,就徒手抓向高脚漆盏中的那一条虹鲤。她方吃罢一口,右手持筷案上暂搁,左手执杯欲饮。早先也曾几口,故那鱼身已多处破损,表皮红偏深,肉质白里红,仿佛雪染鲜血,就此也露了里面骨架。但见肋刺森森,虽底色犹白,却有中间一排几根连似染了胭脂般,皆涵一抹殷红由深而淡尖端逝去。陡见对方无礼,她左杯未起,右手微微一动,亦终未离案,心里嘀咕:“我若早他出手,未免稍失身分。宴席也不是我出钱办的,且由他吃,待会若不够了,呼人再添来些便是。”

便是她不仅不肯先出手,纵要先言一句也是不肯,只等对方处处为先,自己一贯持后,迟者为尊。赤心侠必不知其当下所想,竟似知其瞬间微微动静,应其欲动还止之际落手近鱼换势一指:“骨头也是红的!”面即向她,声歇两边皆有一顿,李青澜方迟迟言道:“你有何事,尽管直说。”侠扬眉作色拖声而问:“她这是骨子里的红呢……还是世俗汤色所染?”

她字同音未解,世俗二字此间似显多余,料必故意为之,弦外有音。欲闻其后深详,李青澜姑且答之:“汤色淡些,恐染不得它这般深刻,该是骨子里的红。”赤心侠曰:“前番潭边相遇,曾记得你言,不喜官场,便不看我的任免公文。彼时此话,你自己可还记得?”青澜即明其意,答曰:“今番之事,乃我师姐襄城君所托,自幼交情所在,今亦深承同门之谊,纵然骨子里不甚情愿,世俗红尘之染不能都免。”侠再听这一层关系,必是没得劝了,伸双手把那条虹鲤连盏捧回要吃:“我替你被染,剩下的都染了我吧。”青澜瞅其童模童样,愈奇此人口才见识,分毫未恼,任他享用。

须臾食毕,只剩头尾,放还高盏。李青澜也正吃着,不应其谢。赤心侠抹净嘴巴:“你师姐襄城君久为大将军夫人,不知你嫁了没有?”答曰:“此非汝宜知,若有别事欲问,但请直言,不必拐弯抹角。”侠曰:“敢问夫妻之间当以何德相事?”青澜终答:“吾尚未嫁人,素昧此节。你有高见,不妨指教。”侠嗝一声,摸了摸肚皮,又清了清嗓,方缓缓道来:“不正该夫唱妇随么?”适逢青澜干尽一杯,器落有声,即停饮食,目光骤抬:“汝亦游侠,逍遥自在之身。今所言夫妻之道,岂同世俗儿女?我真是高看了你!”侠曰:“我亦未嫁,有何不同反要请教你!”疾言即应之下嫁娶口误,她不见怪,语速稍快:“夫妻之间多为寻常之事,却不总以寻常论。若每每举案齐眉,虽然恭敬,礼仪繁琐;若始终相敬如宾,岁月蹉跎,也有失情趣。平时倒该稍起些竞争,各凭雅好,足添乐趣。此即吾之见地,但为江湖儿女所思所设复所秉持,不同于那些显赫之家、高门望第之流。”侠曰:“可大将军海内尊贵,襄城君也不是一般的夫人了,他两位俱为天下表率,岂可再如江湖儿女般不持常道,不计较世俗口碑名德?”青澜不屑:“也不曾失了什么道,又计较什么世俗口碑。”侠曰:“洛阳城中夹街起第,互争高下,极尽奢侈之能事。此天下奇闻,我儿时已闻,今亦无人不晓。”青澜冷笑:“有何不妥?”侠曰:“却是夫唱妇不随,竟起高楼唱对台。”青澜换姿嗤笑一声:“你万般皆好,只可惜……”缓声之际侠涎脸截话自嘲:“模样不好。”青澜换言:“你万般皆好见识,止这夫妻一事上还不及常人。”侠换涎脸:“我乃赤心侠,便是这方面不够长进,要请教你。”青澜略笑,犹似严霜:“夫妻竞争,平添乐趣,奈何世人徒为繁文缛节所困,莫敢明为之,此即大将军夫妇二位高雅于他人处。又且世人亦多好雅知趣之辈,但因财力有限,只能小处里做些,或各自凭借婚姻两家实力偶尔做些大的,也还不够大将军夫妇看的。”侠曰:“早知大将军天下独尊且富甲天下,故可与他夫人之间互相显摆,将各自财富并逞于天下前茅,以期威望,对比嚣张。但恐世人不解,以为他们夫妻之间闹了各种矛盾。今有许多风传,便都暗指二人失和不睦,竟还不知些许收敛。”青澜收笑回冷:“管世人眼光做什么。”侠曰:“别的无所谓,今个府中用人,妇人竟来干涉,长此以往,大将军府公家地方要变成她襄城君的孃家私府了。”青澜未及言对,侠得稍顿即续:“大将军乃群臣首辅,是辅佐皇帝的。倘若皇帝也学着那般,便要纵容后宫干政了。”青澜暂未接口,侠又言语逼之:“这天下夫妇表率,就是这么个表率法么?”

李青澜终曰:“汝所议者牵扯国家大道,我师姐想的是自家小道乐趣,二者原本不同,岂可混为一谈。你也休将那些高大上的事来压寻常烟火人情,皇帝如何我们委实管不着。”赤心侠曰:“如今正是大将军管着皇帝,既居尊位,复秉权衡,岂能尽同寻常人家。”青澜曰:“我师姐虽不似我勤习武艺、多走江湖,但也一样是逍遥道的,自逞逍遥,只管持家,不理国政,自也不管他们君臣是非。你既来管闲事,料欲劝我休管这事,我便明确回你一句,我亦向来自逞逍遥,这事既然插手了,进退收放自凭一己好恶,同门之义相助到底,眼下并不打算罢手。”

赤心侠见真没的劝,就不客气些了:“我本以为逍遥道里只是逍遥之辈,正邪略不拘泥,小节上潇洒。如今几番听你所言,不想大局大节竟也不顾!”李青澜提坛自斟一杯待饮:“自来如此,你待怎样?”对视之间其杯向口慢升,侠忽出手欲夺,被她疾起另一手格腕弹开,就顺此疾势转取案旁酒坛。物虽不在案上,他既矮小,不需多作猫腰,刚够得着,连那前一招,正是声东击西!反是对方坐姿难阻,好在青澜有备,见机也快,案底伸腿弹踢,封他来路,逼退化解。

赤心侠直身笑起:“你我差不多,届时若都下场,便一定对上,恐难分胜负,各自累而无功。”李青澜饮:“那就别管闲事了。”侠即应之:“对对,你我都别管了!只看他们斗,我们自在吃喝,好省些力气。”青澜色峻:“是你不管了,我还要管。我受同门差遣,不能只吃闲饭,管的也不是闲事。”侠学她口吻:“是你不管了,我还要管。我受同宗差遣,不能白吃白喝,管的也不是白事。”青澜纳闷,置杯问之:“什么意思?”侠问:“你什么意思?”青澜目光稍凛:“我在问你什么意思。”侠曰:“我便是问你你为何问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青澜一顿再问:“汝所谓白事,究竟什么意思?白事一词,是这么用的么?”侠讪然而笑:“虽然小学还未毕业,却是逃出去的,尚知红事为喜庆,白事为丧葬。今若有所死伤,大家都要治丧。我只管比斗,不管善后,便是不替他们治丧的,也不会参加葬礼,故是如此说法。”

李青澜笑他无聊,复欲斥退:“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备战。”赤心侠曰:“我还没吃饱!”青澜案下踢坛,刚好移他脚边:“酒且拿去,”上面翻掌扫过,“菜亦随便任取。”战事难免,侠省真气,不用地劲,小足挑起坛来,接在右手单臂托于一侧,那侧头伸,目从案上那端扫起:“你这都吃过了,也没什么了。”青澜微动下颚虚指一下:“尚有青鱼、草鱼未吃一口。”侠曰:“已食虹鲤,这些寻常味儿不消尝了。”她嗯:“便没有了。”侠即坛侧转向,托起略高,脸藏于后,左目独视,右边另瞄就近一案。青澜座乃原先四恶之首,左临次恶饮火烧神。他知赤子性情,恐又要来夺他些什么,忙停饮食。侠知其有备,遂无作为,面前行过,到了嫖虫空座。客虽不在,酒菜自当齐全,只是烧神体壮,胃口也不小,相邻方便,一直常来光顾,已吃去不少。那条虹鲤首当其冲,连另一边相邻座赌棍剧富也曾几番来蹭,故已吃得只剩残躯,头早没了。侠又行过,径至富前,自亦早早戒备,面上言笑:“我三哥不在,你吃他的,别惦记我的,我的虹鲤也已经吃完了。”侠不理会,再往下一座商鸿。彼停饮食,闭目无视,伪作养神暂歇,实亦有备。侠也知道,就不理他,继续向前,商家二子紧张起来。

到了止步,六目对视,赤心侠忖:“我若强抢,你们这边无人可保。只是当众为之须文雅些,前面都是成名高手,且都防着我,未必一招可得,两招三招显得我没能耐了,定是要一招得手!这里两个虽然很菜,奈何其老父离得近,既已备我,必施援手,故而尚不及下面那‘一个’容易。他姐若与他同座,抢他们有失我的人品,今止他一个,又与我都是小孩模样,都是男孩,虽比我瘦,却还是我更矮小些,自然抢他!”就不再走了,只托坛遮面,一双细目依旧贼兮兮的向着此间二人,眼角余光斜去,定了那座江玉。

他也早看向这里,见此对峙,以为多半不来了,俄便放松。赤心侠目不稍转,却提左手身前伸过,掌心暗势向他,忽发一道凌空虚劲,彼之案上高盏一跳,盛着里边半尾虹鲤应邀飞来,握入手中。江玉抢救莫及,案上甫一扑空,身边半杯酒倾翻,案脚旁坛又一倒,却不是自己撞的。原来地劲后发,此际刚到,旋即坛自骨碌碌的滚去,虽然不快,玉又忙里顾下,伸足踏坛未及,也是刚好的分寸,却由赤心侠足尖迎之挑起,坛落坛上,高高一叠,便不辞不谢,左手右手带着这些战利品,高高兴兴转身回他那堆朋友里去。在他远离之前,一时无人敢来收拾,江玉没脸呼人,自己动手,同样狼狈,也盼有人主动。

东壁北边那头,身为人父的江勇头不稍转、脸不朝向,但凭余光瞥尽局面,始终不闻不问,此刻提酒当面,自也不动声色,只作未见,便好不作理会。这头末座江影,先为弟不平,遽然起身疾出,左握子母式,右手三指触及二柄终未敢拔,身高步阔一息追近,徒手按肩阻他归程,先喝一声:“残羹任你拿,酒都留下!”不由她力,赤心侠自己止步:“好不贪心,下面那坛不是你的。”却并未给她觉察其中玄机,依旧以为自己之能,遂听其斥:“便是要你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侠不屑面对,就不肯转身:“此乃杜康秫酒,非白米所造。”她加力扳肩:“休扯闲话,只要你还酒!”当然也要他转身,侠暗生内劲,沿她手臂上她身,收放之间要跌她一个跟斗,不想没成:“吸我内力,便知是你。”果然李青澜已到江影身旁,也按她一肩。三者连通,气来一半终归青澜,还剩一半力道外势化解,亦只应手卸劲,小小的一个动作之间。

先教她与赤心侠分离,李青澜复撤手离她肩头,回侠一声“是我如何”。知她实力,侠亦莫敢背对太久,回身问来:“也要还你酒么?”彼曰:“随便。”侠涎脸而笑:“亏你明理,连小孩也懂,送出去的东西没脸要还的。只是你不要她便要,我宁可还你不还她,还她我太没面子。”青澜曰:“既凭本事夺得,当有本事保得。”复向江影:“你且量力,由他去吧。”她还未明方才内里玄机,以为青澜按她那手是阻止她,却不知是免她跌倒狼狈,当下脸虽向之,二柄指侠,提声不服:“岂容这等小子撒野!”青澜蔑之犹问:“可知此人是谁?”视之未答,料她不识,自答己问:“此乃北邙碑上赤心侠,非一般小孩。”又念她未必知此侠名,补曰:“七红人之一,与白乙大娘齐名,你怎是他对手。”江影将信将疑,几番看去,轻其模样,犹曰:“容我试他几招,前辈且在此监场。”青澜言峻:“你一招也过不了!”影自一愣,不服更盛。青澜提声:“就刚才那手凌空取物,汝再有二十年修为也难够,纵然令尊也未必使得。”一顿复问:“你平日可见得令尊此举?”江影武艺偏于实战技巧,根基倒也扎实,但绿林见识尚少,迩来只敬父亲之能,自幼目睹,仰慕日重,足算半个孝女,只是如今这优点反成了缺点,剑仙面前不仅不甘示弱,且竟以为对方亦未必及他父亲,不禁也提起了声调:“他那并非实在招术,战时未必由他轻易使出。前辈若犹惧之,不肯助我,自有家父为我后盾,我又怕他何来!”

此前她若随弟出谷同见赤心侠玩转风力,现当无此傲气,可惜一直与梁胤同座欢处,早恼了李青澜几分,此刻就趁她这般长辈面前稍有失敬,忽起一掌,耳光炸响!江影惊呆,意外之下先不觉痛,慢慢升手自抚,方知脸热必已红肿:“你……”青澜冷冷问道:“我这也是一招,你感觉如何?”江影莫敢还手,欲言之际转目远处父亲,却只见得他侧面,并不敢正面望来。

身后梁胤方曾赶来,听着那一声实实在在的教训,少年胆惊,早吓了一跳,便是真的一跳,再不敢上前,时又轻步回走。李青澜慢去一声:“与我过来。”威严低沉,不教周围俱闻,他自耳边清晰,止步一顿,渐渐回转复慢慢挪近,堪堪到了二人中间,更靠近青澜身边:“师……叔。”青澜轻嗯一声,就握其一手,提示对面江玉,又拉他更近,两身稍微接触,沾衣并肩。玉视相牵二手,再看二人面容,思绪渐明之中忽然恍然。未及开口质疑,青澜先命梁胤:“我输真气与你,你想对她说什么,自当顺些、快些!”这话不尽是对他说的,更教对面疑心不定,故言起之时真气已入,且比平日相助入得更猛,梁胤手背一线发涨,凸起明显,既还被她提着,江影自也看得清楚。那线延伸之中雄势不减,起伏蠕动之象隐约示得真气滚滚,就钻袖而升,隔衣所现亦见得一条,不知循的哪路经脉,到肩方是尽头,于此体内四散,都不见了。一阵松手,诸相即没,梁胤已是胸、喉俱畅,稍敢斥之,好言劝的更多:“你怎能顶撞我师叔,快快道歉,赔个不是。”对方自还不甘,胤声再催,青澜淡曰:“打也打了,不赔也罢。走,随我归座。”

这回换他梁胤意外,轻问师叔:“我和你一席?”李青澜不语,仅微微面颔。胤稍环视,头近低声:“岂不乱了辈分?”青澜方起高声:“没想到今天你也会来,如有闪失,我这边纵获大胜,你母亲面前我也功不抵罪。”胤看江玉:“我逃在她家避难,早报信回去过了。如今同来,我止旁观,别人没事也不会来攻打我吧?有她够啦,师叔自便,好生专心应战。”青澜一笑而问:“你几时有难,如今几时?”胤笑莫答,青澜知他留恋,还欠他一个同座的理由:“今日人多,待会斗起,场面难说,或许兵器乱飞,又或暗器错打,她和她兄弟就这点本领,如何一定保你平安!”胤见抗拒不得,唯有先劝慰江影:“你且自坐,待他们比试完了,我……我们再……再聚,啊!”

赤心侠蓦起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厮也太好玩了!”梁胤闻声转目对视:“看……看你的模样,也……也蛮好玩的。”侠换格格声……嘻嘻声歇,学他声起:“不……不如我……我传你些内力,要……要你好得久些。”李青澜曰:“谢谢,不劳尊驾。”侠曰:“要得!你等自顾叙旧,将我晾在一边,若不显显手段,一会儿没脸比试!”青澜曰:“这也得罪你了?”侠笑:“却还没有,只是个借口,且助他一助,你我之间的较量有个前奏。”青澜曰:“若有胜负,到时自见分晓。前奏么,不过多此一举。”侠曰:“并非多余,乃为他好。且要他好得久些,你刚才那些太短了。”青澜防他突然真来,右手先上梁胤背心,内力暗含随时待吐,再解释刚才的:“前般入他太猛,并非只为缓他症状,乃因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故意示她实力,免她又来打扰你。所为太过着相,脉势虽然汹涌,实则向外耗散居多,真入体的反而少了。”侠问:“若要入得多些,又当如何?”答曰:“自当无相。”侠曰:“无相的我也看看。”青澜反问:“既然无相,怎教你看?”便是其真气暗已源源不断进入,此处至阳穴,当脊背中线第七椎节棘突下凹陷中。所循肺底督脉,若换药力由此四散走达,主治咳、喘、黄疸,亦缓胸闷胁胀、脊背强痛,兼理肝胆之气。今是真气入之,治阳不治阴,通而不补,理气而已,黄疸是治不了的,其余也是一时效果。梁胤肺气暂顺,却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动,额上隐隐冒汗。原来体内早有一股,从脚底涌泉穴上来,自是侠之地劲,既藏地而行,地表当然也是无相的。青澜未察,真气暖肺通喉之后尚多余力,便又下行理些别处,旨在他体内好和好散消耗殆尽,莫教其身动静明显,敌前现了外相。

两气猝遇,她吃一惊!就此比拼,上下争行。此间长强穴,督脉初阳之始,兼与足少阳胆经、足少阴肾经三方交汇处,就在肛上尾骨,下循肾经通涌泉。念师侄安危,她又怎敢将真气在此放胆一搏,稍有退缩即被侠气升顶上来过了这一处隘口方又加力守住。赤心仁慈,亦无伤害意图,地劲强弱因对手变化,不多胜出。只是彼此都不肯让道,这般有时,梁胤头上汗珠滚落。仙侠二位各顾分寸,保守运功,始终留了几成威力,俱不作猛烈突进。相持柔和,肉身、脏腑免于破坏,胤亦无甚痛苦,不过有所感觉,吓得脸色刷白、身且僵硬。

赤心侠曰:“既然推不过我,不如吸我。”如此李青澜须先自收真气,到她吸及时敌之一股在梁胤体内尚存一段行程,自是不敢不能,便不应他,只管继续拿捏对抗。这般下去,却是她心存负担,费神虚耗的多。既知此节,青澜心狠,赌对方人品,真气渐退,地劲上涌,两股不离,交点移向至阳穴。侠自有品,果不害胤,身内真气跟进对方真气,一路并无大作,出体被吸,立觉其势大泄,忙曰:“这么一来我不划算了。”就迅速往回收,青澜自度雄浑莫及,他这一股定然不能尽得之,右手所迎敌势既减,便起左手逍遥指法点了梁胤尾骨长强穴,分这一道入督脉截敌后路。侠果断自断弃余,收回后一半,前一半留在梁胤体内由她处置,笑曰:“本就是要助人为乐的,不惜奉送些许,你调理完他就领回去吧。”她不示弱:“我们边走边调理,回座调理。你也快回,两手持物,重也不重?”这番较量,仙侠二位平局收场,显见得侠以内力根基占优,仙气功法更巧更妙,在场的看不懂的多数。

双方各走,中间只留江影一人,好不尴尬,忙也反奔本座,先二人就坐,已无梁胤相伴。他随师叔慢行,头稍倾近臂弯,青澜掌不离背,还在调理赤心侠那股真气,倒已不妨碍他悄声蜜语:“原来就想和你一起,只是没个理由与她。”李青澜轻声疾训:“此间人多你少废话!”言讫及北,绕墩而拐,气即理顺,手方撤了。到案入座,却是梁胤双手虚扶请她先就,众目之下聊为敬师之礼。

此事甫过,气场犹在,一时未敢有大声者,谷内寂静,鸦雀莫鸣。唯独赤心侠归处迎他并接收战利品,气氛稍是轻松自在。得他坐入,更不惧谁,淳于函先移一下,复前倾凑近,虚声虚气,似要低声,实亦不低,且早已忍俊不禁,张嘴开问之际满口都是嗡嗡笑意:“原来,”声气含虚在喉,就再轻一些,“你小学还没毕业呀!”侠脸一抬其声骤高:“嗯呃!这呃……你倒听得真切,竟听得这般远!”问罢身退,函早手背掩口嘻嘻,侠扫视周围:“谁告诉你的?”所见皆笑容,函指傅剑寒:“他这么说的。”侠头一回,目光二度上身:“嘿嘿,就知是你。”彼笑:“区区功力尚浅,听清楚的必不止我一人。”侠曰:“却只有你与她这般说!”彼曰:“两位对峙,气压当场,谁不注目。此间地狭,谁又听不见。只不过最精彩的内力之斗非她所能见识,便也贪吃了些,错过两句,故问得我,便也如实答之。”侠换冷笑:“哼哼,你这猴样,好是诡诈!当我自己不记得么!这话明明我与剑仙座前说的,却不是比内力时说的!那时还远!”傅剑朗声笑出:“是我记错了。”侠收笑容,指竖面前,指他一指:“你这猴样儿!我与彼座剑仙说的不止这一句,你别的不告诉她,却单单记住这一句!”傅剑看函:“别的她又不懂,只是这个最清楚。”二人齐笑,并视赤心侠生气脸黑。

淳于函俄而再劝之:“你今后可要好好念书。”周围笑声方尽,再笑无声,她觉不够,复指赤心侠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便是先来上一段《论语》里的,正是近几日学堂里教的,再把后面话去:“你背那包袱也没个样子,好似小偷背的,记得要去买个像样些的,就如我的那个。”赤心无语,只听三面一阵笑升,函指处无物,火光昏昏,目光搜寻:“咦,你的包袱呢?”

包在案底,见了便拿。赤心侠连忙阻退她:“我东西多,你休捣乱。”淳于函志不在此,又起戏言:“改日我从褚氏聚买一个给你吧。”无心好话激发善心:“我受他不少帮助,正该送个礼物表示表示。”故也这般意思说了,周围无笑声,笑容都还在。侠有些窘,顿生异心:“唔,这厮屡次取笑我,待我真的讹她一讹。”遂曰:“新的就不必破费了,你那旧的现在何处,送我便是。”目搜她近旁,并无彼物,此间亦非学堂,带书包做甚,自未带来,就又勉强一问:“旧的可曾带来?”话落心喜:“呵呵,定要你现在就送,不作虚言过了。”函曰:“新的才好送人,旧的怎好意思送人。”傅剑附和:“况是新年,当送新的。”侠曰:“新的你自己用,我今晚就想那老兵的旧物,宴席散后便随你回去取。”函自答应:“节日课少,书也不多,就先给你用也无妨。只是老兵的东西,你怎喜欢呢?”此问激起对方雄心,张臂后伸,五指箕张,约莫朝向谷外,大提声势:“我此番前去做官,定要纠正世俗颓靡之风!老兵故物正有讲头!平日带着也勉励我自己。”豪言志气可嘉,周围笑容之下,内心多有赞同。淳于函顺他心意:“记得宴席散后跟我回去,不要先走了呀。”

这厢欢乐,那里阴谋。东尉江勇耿耿于怀,进谷前后一家三口皆受屈辱,隐忍至今,正思报复,恨无得法。谷内方稍安静,见有些工夫了,河洛三友复提比试。棋叟先宣,古浪后曰:“只是这么多人,比法还需定夺定夺。”勇闻此话,计上心头,当即起曰:“所言甚是!若都一股混斗,乱里必逢死伤。我等都尉,尚未全数到场,危机之时恐抢救不及。”便是要引他问:“依你之意,当用何法比来?”答曰:“既非混斗乱斗,自当有些秩序,一对一记胜负再好不过了。奈何时已不早,英雄众多,一一比来牵延太久,不如简单点,两边各推一人,一战定乾坤!”言语尽头掌作斩势,似不容反对。

众皆虑此提议,饮火烧神右临剑仙,出声巴结:“若依此法,我们这边数你最强。”左边赌棍,闻言道来:“对面自是赤心侠了。”那头江勇尚立,李青澜余光瞥去,心中冷笑:“你这是定要我和他两败俱伤。”赌棍复曰:“这一场,我看悬。”烧神轻催:“你有主意,快换一个有利于我们的比法。”赌棍轻应:“倒有主意,还须算计算计。”时勇方思就坐,缓缓身落,赌棍目光便从他那头开始,疾掠疾过,两边看定,胜负有数,随即站起:“只战一场,未免扫兴,又恐胜败偶然,输的不服。一人对一人挨个比来也确实太繁,既不欲屡战久拖,莫如取法中庸,可座对座比。且为免有人谋那田忌赛马之法取巧,相请不如偶遇,就此间二十座形势,正面一一对座比来,共十场胜负,谁也不许临时调换。”论毕礼向书生:“我这法儿还公平否?”古浪没他想得快,尚未知定其中利害:“倒还公平,不过座中人数未必对等。”赌棍曰:“此番比试,你我双方事先早已说定不管人数。故这人数固然每一对座或许彼此不同,但其中或多或少你我两边互相都有优劣,对阵时的好坏且随机缘罢了。”

古浪踌躇,棋叟出座当先,目光稍回:“他乃赌业中人,汝虽文思胜之,算力不如。该是我这棋艺中人脑筋还行,就与他说,你请暂歇。”古浪应声归座:“看你的了。”叟向前言:“想必足下已然算定胜负利弊了。”同时余光左右次第疾瞥彼此东西二十座,心下继续急速计算。

首战陈徵对西门玄,宴前已听徵自言曾险胜玄,虽有一婢为助,已被他遣回至仙音身后站来,故这一局依旧胜负难料。其后张牛角对关长虹,素闻青龙刀法逊于西门玄剑法,二人为友,常自切磋,传闻必大差不差,而农夫差狂生太多,显然不能匹敌,至此本方劣势,当输一场。再后,仙音本来对付的是四恶之首,彼自轻功了得,招数亦极凶狠,琴音内功之厚虽倍逾之,可惜近搏无力,单打独斗前无屏障,亦恐是输的局面,但得徵遣其婢,若能在南蛮人欺近之前急起音波攻势重伤之,倒也不无胜望,然而如今换了李青澜,敌我内功相当,剑仙剑术高明,各种逍遥武学亦兼多样擅长,徵婢已可忽略不计,无论如何是赢不了的,至此再输一场。第四场棋叟自己对饮火烧神,第六场古浪对赌棍,都不好说。中间第五场,敌方嫖虫不在,画师轮空,届时敌必不甘认输,自要坚持遣人来代,且十战需时必久,多半缺席二恶至少回来一个,故胜负亦不好说。第七场是两个老头对决,商鹤鸣乃一代掌门,醉仙醉棍对其八卦刀,要看他老人家近来身体怎样,听说还能和赤心侠村外对拼拳掌没受伤,终于多些胜面了。到此还逊色两场,后面几个晚辈须三场尽优,方得挽回劣势。第十场不用说,赤心侠那里一堆英杰人物,以他为首,本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眼下实在浪费,江勇之女本非高手,适才又已见得气度和见识都不怎么样,这一场委实赢得太亏。第九场桥公二女对江玉,她俩身后还有一个私兵头目,三打一几无悬念。但第八场祝公之女虽形色壮悍,怕只练得外门功夫,对那商家二子,一个兴许还成,两个太难。十场总计,四场均势、四场必败,仅两场必胜,尚须设法调度周旋,多谋一出胜局。

他这离座前已思计大半,至此完整。对面赌棍已有一番说道,时又问道:“我的办法,你考虑得如何了?”棋叟曰:“既然你定的办法,自然你先有衡量,须容我们也衡量一下。”彼问:“你待怎样?”叟曰:“我们要换一换座次。”彼曰:“这不耍赖么。”叟曰:“怎是耍赖?你先看定的两边座次,自然先考虑过利弊,当是你们占优。我们也要考虑,故可调换,只是仅限一次,调过之后就不能再换了。”

对方轻易不让,这边陈徵坐而未起,原地声援:“齐长史的要求不无道理,就好比你我之间分那大块糕点,若许你切,便是我先取,反之亦然。”叟转面颔之示谢,那头赤心侠蓦起纵声:“这比喻得太好了!合我胃口!!怎不是我想出来的!如今你等若不许我们换,便是不给我们先选糕点,那连你们的那半我们都要拿去!”赌棍理穷,无奈应允:“好,只许换一次!但这‘一次’指的是一人一座,却非由你们任意调换多少。”叟曰:“一人太少,我欲两座对调,仅限一次。如何?”看彼未答,复问:“这‘一次’不算多吧?”彼曰:“好,就这一次,我倒看你怎么调。”叟已思定,就转二桥与祝三娘两案之前。后者先起:“愿从公命。”二桥尚未动,侠又到了,阻她二人,方与叟曰:“你怎么调的,先和我说说,我看行不行,但怕调过之后不能反悔了。”见他太矮,叟折老腰,附耳谓之,先道目前座次形势对比,再略言调法,原来就是桥家三人与祝三娘互换。叟曰:“只是这么一换,两场胜负都是保不齐的。”侠曰:“也简单,站着的那个不必换,两场赢面都有些了。”棋叟回觑一眼,复与侠曰:“祝公之女加那私兵头目,足胜江家小子一人,惟恐桥公二女不敌商家二子。故要三打二保胜一场,后面只盼祝公之女力胜江家郎,却千万不要与他身法周旋。”侠曰:“我与蓝发小子白马寺前斗过一场,他也有些实力,比那商家二子都强。”手又一伸:“这位祝三娘是吧?”对方一颔,侠继续道:“你内力甚少,恐不及他,难保必胜。”叟已直身,就视三娘,她自承认内功逊色,便是二度微微颔首。叟转而问侠:“你既看得如此之准,可有办法扭转?”侠笑:“不是看的,是地劲探的。”复视二桥:“令尊也真是的,此番不遣阳球到来,只遣你们。我若与他联手,不需别人帮忙,就把对面杀个人仰马翻!如今没法子了,除非彻底换一个比法。”桥焰道:“你净吹嘘,自己没办法就怨我们!”桥圆道:“阳球新到,不好多劳于他。”侠曰:“只要能换比法,我自有办法,不要你俩怨我。”叟曰:“奈何已经讲定,他必不容你换。”侠跳起一声:“我来说!”

四恶中赌棍耳力最佳,阻侠说道:“休要多言,比试的大体方法是不能换的。”赤心暗笑:“他这话有漏洞!”侠声言去:“大体不换,只是刚想到一个更公平的办法,便是在你那办法的基础上改善来的。你若不许我们改善,反是耍赖不妥。”彼稍一怔,俄曰:“听你道理,如何改善?”侠曰:“却还是座对座十战决胜负,也还是不计较每座人数多寡,只是不必非得正对面的两座对战。”赌棍笑曰:“若不正对,斜对面如何一一对法?”侠曰:“一方先出一座叫阵,另一方即选一座对之。比过之后,这两座都不能再上了,剩下的接着再来,还这般选座叫阵对阵。”彼曰:“似此后选出阵者为优。”侠曰:“故是轮流先选叫阵。”彼问:“那么哪一方先叫阵呢?”侠曰:“让你一回,你们先叫吧。”彼斥:“放屁!怎是我们先吃亏!”侠曰:“你们是客,我这没毛病。”彼曰:“是否一定这般比法,容我回头与他们计议计议,你们那里也商讨商讨。”

两边暂歇,棋叟蹲下与赤心侠交头接耳,反矮他一段。都更轻声,叟曰:“这比法就是,我们若后选出阵,要依对方出阵之座强弱,自己这里选得刚好,只比他强上些许,不需太多,能稳胜即可,更强的留在后面对付他那些更强的。”侠曰:“也不尽然,他那里若出最强的,我们就不妨拿最弱的先让了他。”古浪也来蹲,闻言补充:“即令他未必最强的来,只要是名列前茅的几个,不妨就用我们这边偏弱的几个先兑了他!”叟曰:“如此也须有个分寸拿捏,不能教他赢得太多,不然后面能胜他的人少了。”侠曰:“这计较眼下只是大体拿捏,未可尽预之,具体细节须等比来时随机应变。”三人互视,齐颔为示。叟曰:“到时我自会算计。”浪曰:“到时都听你指挥!”

这厢议定起身,那边俄而也罢。还由赌棍道来:“我们考虑过了,此法多凭取巧,不如正对正有定数,实力为王。”赤心侠轻谓二人:“他这是吃定自己原来的优势。”棋叟谓去对面:“你这未免有些出尔反尔。”彼曰:“还不曾比,俱是商量,何言出尔反尔。”侠又谓去:“原来虽是定数,反而更不公平。”彼曰:“怎么会呢?”侠曰:“你事先看定自己优势,先申比法,故是不公!”彼曰:“已容得你们少许调换,便如先前你们那切糕点的比喻。我如今已然切定,大小如何、优劣怎般,你们犹可选择,相机调整。”侠曰:“若由你切,两块大小一样自无妨碍。但若你切得不准,分了大小,那么我们自然会选大的,却于你不公了。你切得公平,大家一样,切得不公却又于你不公,故总体还是于你不公。眼下我们若行调换,必不利于你们,恐胜得不甚光彩,你们事后异议,不肯认账!”彼曰:“我们一定认账。”侠曰:“眼前好说,到时难料,故不由你当下满口笃定,必得比法公平,以绝后患!”赌棍声势略不及他,词有一缓,稍顿复起:“那么,你们那取巧之法又怎比我这办法更为公平呢?”侠曰:“你那对座比来虽是定数,也正因是定数,略有些不公。便是先不利于我们,我们调整又不利于你们,故而永远无法公平!如今我们这法儿虽无定数,也正因不是定数,两边皆须临阵应机,事先不能都料定了,遂于双方反而都还公平些。至于过程之中选座取巧,也是智力比拼。今之比试,已按尔等要求不限人数兼凭人脉,早非单纯的实力为王。若言实力为王,莫不是人脉也算实力?那么智力又何尝不是实力呢?”

涛涛之言,滚滚气势,令赌棍一时语塞。李青澜声援提醒:“不论他说什么,只依旧法。”赌棍缓过神来,忙也一声:“然!只依旧法!”

气氛顿时凝滞,如此对方铁板一块,三友甫觉棘手为难。赤心侠反现得轻松起来,好整以暇怪声应去:“那嘛我们就不比了,反正呃……不比也是可以滴,正好省些力气。你等将来也休怨他们官职场上、大将军府里继续倚老欺新!”

话点痛处,无欲则刚,无为胜有为,不比的胜那想比的。隔着饮火烧神,李青澜与赌棍坐立之间互相侧目,上下间对视一眼,复又并视对面赤心侠,真没想到他玩这一手。身边古浪先起反应,大摇其扇连曰:“嗳,对对!不比了,不比了……”棋叟亦曰:“不比了好!”一时场面搅动起来,二友身后一排座中,醉仙带头高声,并桥焰、张牛角等几个同言相随。对面烧神突然一呼:“不比就算你们输了!”醉仙对呼:“不比怎算输!”赌棍曰:“尔等胆怯不比,自同认输!”争吵混乱中,赤心侠声出于众:“输就输了,反正不比的。今且输他一趟,来日大将军府里慢慢赢回!”

也还是那点痛处,教对方声势弱了下去。这厢欧阳丹趁势声起,斩钉截铁:“规则不公,故而不比!”一口言中核心,乱势渐止,两边大致恢复。赤心侠又道:“且不比的话,你们这饭就等于白吃了,临走之前须都吐出来!我们这边是自己人,不用吐的。”言非正调,只引笑声,少有人应,混乱嘈杂已是零星。

对面西门玄与关虬未入争端,彼此倾身窃议已久。玄居东客一排首座,最近都尉,这时趁着安静,由他回向北边抱拳一礼,并禀三人:“如此下去,哪刻消停。公与不公,当问你们了。”虬于后曰:“就这两般比法,到底该从哪般,还请三位明言一断。”

俱不当先表态,东北角座江勇就向正中座张彪进言:“公代桥公,高我二人,今宜一决,我等尽遵。”彪曰:“便因如此,我还年轻,要先听听二位意见。他这两般比法,究竟哪个合理?”先视史刚未答,再看江勇答曰:“愚意都合理。”彪再问:“哪个更合理些?”勇起一揖:“我料前法定数好些,未敢擅专,但凭尊意定夺。”彪忙亦起,复请其坐,自又坐问史刚:“兄出南阳剑术世家,此事吾愿唯你是从。”刚既抱棒,一挺为礼:“我们史家的剑术与你们张家的刀法在南阳并相齐名,贤弟又何必谦虚。既居桥公之位,当代桥公一决!”张彪稍思一笑:“桥公若来,恐亦不能决,维持秩序而已。”刚颔:“也对,他二女已助西边,他不该插手判决了。”彪曰:“我亦同理。”刚问:“可因祝公之女今做贤弟随从?她既坐了那边,你也不好言断了?”彪曰:“正是,故请你判。”勇曰:“祝司隶乃大将军故吏,她既祝公之女且已选边而坐,秉的自是祝公之意,从公护行不过因为顺道,临时所遣而已。公犹可判,何须避嫌。”彪应其曰:“还是避嫌好。”再看史刚,他遂表示:“前法为定数,过于死板。后法不独逞武学,更有智力较量,稍似赌博中的‘叶子戏’出牌比牌,我倾向于后一个比法。”彪曰:“两位意见相左,如此我若不言,我等三人之间没法决断了。”

这时东边第七座商鸿缓缓睁目缓缓曰:“自到洛阳以来,老朽一家都在江府叨扰,如今岂能再望江大侠替我们争这一点点胜机而妨同僚情分。就按后一个比法,胜负尚自难说,又何惧之有。”江勇连忙转身朗声谓之:“我本凭心实言,未曾有私。但蒙前辈好意,解我三人难处。”复向史刚:“既然如此,我且与你一个意见。”刚有风度,坐姿依旧,左额垂发,深颔为谢。张彪亦喜谢二人,长声宣布:“就按后法比来!”

赤心侠呼:“慢来!”张彪问:“你还有何事?”侠笑嘻嘻:“待我问个事儿。”得他示许,转向史刚:“你那‘叶子戏’,可是树叶的叶?”刚颔:“玩过没有?”侠笑:“当然没有,玩过就不问你了。”刚曰:“此乃博戏之一,坊间亦多用来博彩赌钱。”侠问:“好玩不?”刚曰:“当然。”侠问:“大体什么玩法?”刚曰:“许多叶状的牌面,玩法十分繁杂,不比别的猜枚意物简单,故难以凭空说与你听。日后你自去玩来,自然知道。”侠又蹦向赌棍几步:“上次怎不见你带我玩这个!”彼曰:“那里没有。”侠问:“哪里便有?”彼曰:“我也想玩,奈何近日所逛,未见于民间赌坊。”侠曰:“京师偌大地盘,怎会没有这个。你再找找,日后带我见识。”棋叟上前拉回:“今日比试要紧,此事以后再说。”面前古浪谓之:“以后我带你玩。”侠问:“你乃读书人,也赌博么?”浪笑:“此亦雅艺,你不用它赌钱,只计胜负为乐,便可以了。”侠问:“为何民间少有?你们却有?”浪曰:“民间有的,只是莫敢以其明为赌业。”叟曰:“此艺同象棋一样,皆出于韩信大将军之手,故在京师都未敢以此对外设局。”侠问:“大将军所创,怎么反而不能在京师玩了?”叟首上下微顿:“大将军的,你自体会。”对视中二人渐笑,侠忖:“原来今天的大将军忌惮昔日的大将军被人念及提及,盖了今天大将军的颜面威望。上回那赌坊也是大将军府的营生,自不肯以此设局了。”浪随其笑,此刻又道:“今韩信大将军于民间早被奉为赌业之祖,其像或牌位常供于赌坊。天下遍地如此,唯独京师没他。”

有这一番插曲落幕,张彪只得再次宣布,比武方正式开始。哪边先叫阵,犹须争论,都是不肯。象棋、围棋俱先手占优,这个先叫吃亏,咸欲后选出阵。赌棍甫坐,复被赤心侠唤起:“用你的方法决一下吧!”彼问:“汝欲我何为?”侠曰:“猜枚!”彼曰:“以此定先后?”侠应:“你来设局,且用钱币。我们猜中就你们先叫阵,错了我们先叫。”彼自犹豫:“这厮善能意物,不能从他,奈何当众逼我太紧,怎一个推脱为好?”侠不容他多思,就问三都尉:“此事也还需几位断一断,且看如何?”史刚曰:“前言赌博,这法也妥。时已不早,越简单越好。猜数犹显多了,不妨一枚定先后,只猜正反面。”侠赞其法,复向赌棍:“就猜一个且是一次,你来掷我来猜,机会各一半,最公平了!”彼曰:“不然!却是你善此道,猜中的多数,并不公平。”侠曰:“怕我能看能听么?你尽可掩饰,任意抛之!”史刚催来:“就是这般,不要再拖了。一个先后手而已,纵然运气欠佳,也不妨后面多少。”

赌棍无奈欲出,赤心侠曰:“不必离座,有个案多些掩饰也好。”听毕已出,自无脸再回,赌棍灵机一动,转身背向:“如此也行么?”侠声略高且长:“随……便!”彼已一文钱握在胸前,就乘其声沾衣贴身暗暗落了,踩入脚底前半掌之下,陷土三分,立而不倒。其势虽微,侠觉异常,感他身形未是尽平,脚面复亦如此,既知玄妙,但若就猜这一立,他必当即踩下一面,遂先道破却不是猜:“你这作弊呢还是动作慢?钱未躺平,我且不言,再给你一次机会。”彼浮笑容:“便是我还在想着究竟哪一面好。”同时也想:“小子端的厉害,且赌一赌。”轻轻加力,慢慢摁下,终于得了一面,方问:“如今好了,你快猜!脚下哪一面?”侠即一声断呼:“脚下没钱!”彼听一惊,抬腿稍看,果止地上圆圆一陷,忙退半步再看全了,不见那钱,心中又是一愕:“糟糕!忘了这厮地劲了得!”

回身对视,望他窘境,赤心侠笑。彼缓神色,黯然而退。这厢侠亦退,古浪扇指对面:“你等先叫阵!”回际一声骤开,摇动两面雅俗八字,俗字向彼,频频示之。那里短时未决,这边狂生亦催:“莫如首座先出!”也是一排五个狂字摇动之中示去,呼应古浪声势。赌棍到案未及转身,连忙两边言阻:“不可上当!先出强者,彼必最弱者来迎,后面不够匹敌了。”道理简单,就怕有人一时冲动中他陈徵突然挑衅引诱之计,旋即近谓剑仙:“你最能耐,何人先出,听你指派。”她道:“论此机智,你乃赌中王者,你来安排,我当支持。”他谢而入座,低声议去:“先出最弱的,纵输一场,且看后面他们叫阵。如此循循试探,相机变化。”侠都听见了,坐于醉姑身旁应来:“渐入佳境也好!”身后妇手轻抚其背,会心淡然一笑。

那边李青澜提声谓众:“你自心中明了,临场指挥,随机应变,不必再与我商量。”就此授权其督,赌棍得令诺她一声,转目另侧视去,一排到底,江影慢起,当那最弱之名自非情愿,堪堪入场,握鞘提升向着对面随手一礼却并无一语,算是邀战。

这边稍议既定,棋叟终曰:“比她略强即可。”因要指挥,不再入座,复来赤心侠前问:“你看谁出为好?”他看桥焰:“你比她如何?”焰自愠起不服:“你什么意思!敢情我是最弱的!”侠笑着近案右侧:“你哪里强来?”她道:“我会火……”侠嘘断其声:“嘘……嘘!”免她火术一词出口,“此节藏着,待会可出其不意。”轻声过后高声掩饰:“今天我还没火呢,你火什么!”她自眼神闪烁:“你还不火?早火够了,让我也火火。”侠曰:“待会儿有你火的。”她问:“现还要我出战否?”侠曰:“从未要你去战,便去也是三个一起,怎是你一个。”她嗔:“你刚才怎么说来!”侠曰:“刚才就问你比她如何,又没要你们下场出战。三打一太浪费了,笨!”焰目瞠大,侠才不理,单膝短的一侧登案,左手撑案身且伸去,头近桥圆目过其肩,就跟个宠物猫似的瞄向那里祝三娘,右手当着外势正好冲她招了两招。这厢桥焰俯视侠背,盯他后脑勺狠狠瞪上两眼,那头三娘起身踏来前鞠,对侧近侠听问:“你去如何?”她似无碍于强弱名分,直身一颔,答声爽利:“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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