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那会儿我高中毕业,考试没发挥好,差了几分,没有考上大学,本来想去读中专,但是家里又拿不出来钱,于是只好跟着村里的姐妹跑去县城里打工。
那会儿县城里搬来了一个新的工厂,是负责制作老式立钟的钟表厂,他们恰好开始招聘,学历只要初中,对年龄没有限制,每个月工资800块,那是我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在钟表厂的前两年,可能是我人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流水线上大部分都是跟我差不多的男娃女娃,很多甚至和我来自同一个初中或者高中。
女娃们有闲天聊,男娃们有笑话讲,我经常被他们逗得前仰后合。车间不像学校,没有人会管你的纪律,我们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
工厂里两年间都在组装同一款立钟,我和同事们各有分工,这款立钟跟寻常立钟有些不一样,下摆并不是寻常的钟摆,而是仿制了庙里的大钟,每当到整点的时候,下方的铜钟就会跟着摇摆,发出铛铛铛的声音,好听的很。
厂子里包吃包住,每个月可以回一次家,除去一个月一百块钱的其他日常开销,我一个月能攒下来700块钱,一年就是八千多块钱。我想着干两年攒点钱然后回去复读,考个大学,从这大山里走出去。
工作虽然辛苦,但是也算是有个盼头。
后来,我在厂子里认识了一个叫做毛顺江的男娃,他在隔壁流水线上负责钟表指针的组装,和我同村。
他的眼睛很大,眉毛很粗,脸修长,我经常感觉他和电视机里的人一样好看。
毛顺江经常会到流水线旁边跟我说话,,厂里的女娃很多都喜欢他,我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又有点害怕这种感觉。
每当毛顺江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很多双眼睛在刺我的后背,她们想把我望穿,也想把毛顺江望穿。
十九岁的我哪里知道,青春期的女娃大多都是这样,她们有可能会喜欢同一种类型的男娃,而毛顺江恰好就是那种会招人喜欢的类型。
但是我不敢和他讲话,我只想认真工作赚钱,然后回去上学,并不考虑其他的事情,所以我经常会有意无意的疏远他。
可是毛顺江真的很奇怪,厂里明明有那么多喜欢他的女娃,她们都抢着和他说话,但是他却只喜欢站在我旁边。
虽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我就是害怕。
一个月后的一天,车间主任突然叫人把我喊去了办公室。
我曾经在大会里远远的看到过车间主任几次,是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胖胖的,戴着眼睛,喜欢穿白衬衫,说话有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表情总是笑眯眯的。
他的办公桌子上总是放着一个相机,同事们说他是什么摄影协会的会员,可我知道那是有钱人才能玩的东西。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他面前,见到他笑着盯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小红啊。”他笑着看着我,“我听她们都这么叫你,是你的小名哦?”
“嗯。”我有些局促的点点头。
“晓不晓得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呀?”他笑眯眯的问。
我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首先要恭喜你啊。”他继续说,“你在这里干了半年,组装的铜钟合格率超过99.5%,现在已经可以转正工了,并且你评上了厂里的质量先进模范了。”
“转正,质量…质量先进模范?”
看我不太明白的样子,他又解释:“转正就是你是厂子里的正式员工了,待遇会比没转正之前会好一些,比如工资会比之前多100块钱,并且厂子里还会给你买保险。至于质量先进模范是厂里为了鼓励大家举办的内部评选活动,半年一次,评选上了会有400块钱奖金。”
“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每天认认真真干活,居然就转为正式员工了,每月工资多了一百块钱,并且还评上了质量先进模范,还有奖金,那可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啊。
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我咽了下口水,伸手接了过来,撑开一看,果然是四张喜人的灰色票子。
“谢谢…谢谢主任。”我开心的说。
“不客气的。”主任说完后,脸上又挂起笑容,“对了,还有个事情,我看你跟毛顺江走的蛮近的……”
“啊?”我听后手里的钱差一点掉地上,赶忙说:“主任,不……不是,我……这件事我需要跟您解释一下……”
“哎呀。”主任被我逗笑了,“你害怕什么嘛?这里不是学校,没人管你们谈恋爱,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管你们俩能成或者不能成,在厂里还是要以工作为重。能成了最好,你们结婚我也会拿礼钱的,但是我也见过很多在厂子里谈恋爱的,分手之后闹得像仇人,见面就吵架,甚至还有双双离职的,我只是感觉你的工作能力很优秀,希望你不要走上这条让我失望的道路呀。”
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后,我还是没想明白主任的意思,我一直也是把重心放在工作上的,对于毛顺江我一直都是比较冷淡的,平时回答都是嗯、好的之类的,难道现在连回答都不回答了?
我有些心烦意乱,可我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只想着赶紧多赚点钱,好回去复读。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个月,我突然发现厂里的气氛好像没有原先那么快乐了,好多女娃好像开始对我有了敌意。
她们在聊天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嘲弄我,若是我表现出不高兴,她们就会说在开玩笑,若是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她们的言语就会更加难听。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毛顺江,他的热情和善意,正在一步一步的把我变成许多女娃的敌人.
可是大大咧咧的毛顺江从来不在乎这些,他只会每天来到我的线上跟我讲述他最近的遭遇,而我则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尽管这样,那种四面八方传来的淡淡敌意依然存在,我心中不安的感觉也始终挥之不去。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击碎我人生的,既不是毛顺江,也不是那些女娃,而是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