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公主府花团锦簇,京城贵女云集。姜妩一袭淡紫纱裙,抱着焦尾琴翩然而至,立刻引来无数目光。
"这就是姜家大小姐?果然气质不凡。"
"听说前几日在书肆私会情郎呢..."
"嘘,小声点..."
姜妩恍若未闻,径直向长公主行礼。长公主年过四十,雍容华贵,亲切地拉过她的手:"早闻姜小姐琴艺超群,今日可要一饱耳福。"
姜妩谦逊道:"雕虫小技,恐污尊听。"
宴至半酣,长公主果然邀姜妩抚琴助兴。姜妩不推辞,净手焚香后,指尖轻拨,一曲《广陵散》倾泻而出。
琴音初时清越,如清泉流响;渐转激昂,似万马奔腾;最后归于沉郁,仿佛英雄叹息。满座宾客听得如痴如醉,连侍立的婢女都忘了动作。
曲终,满场寂静,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长公主激动地拉着姜妩的手:"此曲只应天上有!姜小姐琴艺,当真名不虚传!"
太子妃也赞叹道:"早听说姜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姜妩盈盈下拜:"殿下过奖。"
就在这时,一位华服美妇走上前来,含笑问道:"姜小姐琴艺师承何人?"
姜妩抬头,只见这妇人眉目间与谢无咎有几分相似,心中了然:"回夫人,家学而已。先慈在世时曾指点一二。"
"原来如此。"美妇眼中赞赏更甚,"我是谢无咎的母亲。那孩子前日回家,对姜小姐的才学赞不绝口,我还当他夸大其词,今日方知所言非虚。"
姜妩心中一动,趁机将书肆之事委婉解释了一番。谢夫人听完笑道:"这有什么?论学谈文,本是雅事。那些嚼舌根的,不过是嫉妒姜小姐才华罢了。"
有谢夫人这番话,关于姜妩的流言不攻自破。宴席散后,姜媚在马车旁堵住姜妩,眼中满是怨毒:"姐姐好手段啊!"
姜妩淡淡一笑:"不及妹妹万一。"她凑近姜媚耳边,低声道,"告诉陆砚,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奉陪到底。"
看着姜媚惊骇的表情,姜妩转身上轿,心中无比畅快。这只是开始,陆砚,前世之仇,我必加倍奉还!
长公主府赏花宴后,姜妩的才名更盛。接连几日,姜府门前车马不断,各府夫人小姐纷纷下帖相邀。
姜妩却闭门不出,整日在书房埋头写着什么。
"姑娘,您这几日在忙什么呢?连绣活都搁下了。"桃枝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走进书房,好奇地探头看向桌上一叠厚厚的纸稿。
姜妩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我在整理一份药方。"
"药方?"桃枝瞪大眼睛,"姑娘何时通晓医术了?"
"略读过几本医书罢了。"姜妩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落在窗外逐渐阴沉的天空上。
前世这场瘟疫爆发于永昌十二年的盛夏,先是城西贫民区出现怪病,三日内死了二十余人,而后迅速蔓延至全城。当时官府应对迟缓,导致死伤无数,连宫中都有妃嫔染病身亡。
而最令姜妩记忆深刻的是,谢无咎奉命封锁疫区,日夜不休地维持秩序,最后累倒在街头。若非老将军派人强行将他带回,恐怕...
"桃枝,去把赵嬷嬷叫来。"姜妩突然道。
赵嬷嬷是姜妩生母的陪嫁丫鬟,精通药理,如今管着姜府的小药房。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姑娘找我?"
姜妩将写好的单子递给她:"嬷嬷看看,这些药材府中可有储备?"
赵嬷嬷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起:"姑娘要这些做什么?大多是清热解毒的药材,还有些...咦,这几味配伍起来,莫不是治疗瘟疫的方子?"
姜妩心头一跳,没想到赵嬷嬷一眼就看穿了。她故作镇定道:"近日读《千金方》,偶然看到这个方子,觉得有趣,想配来试试。"
"这方子老奴从未见过,配伍倒是精妙。"赵嬷嬷沉吟道,"不过其中几味药府中存量不多,需去药铺采买。"
"那就麻烦嬷嬷了。"姜妩从抽屉里取出一袋银子,"多买些,越快越好。"
赵嬷嬷走后,桃枝忧心忡忡地问:"姑娘,莫非会有瘟疫?"
姜妩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有备无患。"
次日一早,姜妩刚起身,桃枝就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出事了!城西昨夜死了十几个人,听说是一种怪病,染上就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不出三日就..."
果然来了!姜妩心头一紧,比前世还早了两天。
"父亲呢?"
"老爷天没亮就被召进宫了。"
姜妩迅速穿好衣裳:"去告诉赵嬷嬷,立刻按方子熬药。再叫管家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姜府后院支起三口大锅,药香弥漫。姜妩指挥着仆役们将熬好的药汁装入瓷瓶,又准备了上百个粗布口罩。
"把这些药和口罩装上马车,我要去城西。"
管家老周闻言大惊:"使不得啊姑娘!城西现在正闹瘟疫,官府已经派人封锁了街道,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出!"
"正因为闹瘟疫,才更要去。"姜妩语气坚决,"周叔,您若担心,不必跟我同去,派几个胆大的小厮跟着就行。"
老周急得直跺脚:"这要让老爷知道了..."
"父亲若怪罪,我一力承担。"姜妩已经戴上自制口罩,"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刻,就多几个人丧命。"
就在姜妩准备出发时,姜媚带着丫鬟挡在了马车前。
"姐姐这是要去当活菩萨?"姜媚讥讽道,"别是沽名钓誉吧?"
姜妩冷冷地看着她:"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姜媚扬起下巴,"母亲说了,不许你出去丢人现眼!"
姜妩懒得与她纠缠,直接对车夫道:"绕过去。"
马车驶出姜府,直奔城西。越靠近疫区,街道越冷清,偶尔有行人也是神色慌张,掩鼻疾走。
"停下!前面禁止通行!"一队官兵拦住了去路。
姜妩掀开车帘:"这位差爷,我带了治疗瘟疫的药,请放我们过去。"
领头的差役打量着她:"这位小姐,别添乱了。知府大人有令,疫区只许进不许出,您还是回去吧。"
"差爷通融一下..."
"不行就是不行!"
正僵持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姜妩回头,只见谢无咎带着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姜小姐?"谢无咎勒住马,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姜妩眼前一亮:"谢将军来得正好。我带了治疗瘟疫的药,可这位差爷不让过。"
谢无咎眉头紧锁:"疫区危险,姜小姐还是..."
"这药方是我从古籍中找到的,或可治病。"姜妩直视着他的眼睛,"将军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
谢无咎沉默片刻,突然翻身下马:"我陪你进去。"
"将军!"身后的亲兵急忙劝阻,"太危险了!"
"无妨。"谢无咎摆摆手,转向差役,"放行,一切后果我承担。"
有谢无咎开路,无人再敢阻拦。马车驶入疫区,眼前的景象让姜妩倒吸一口凉气——狭窄的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病人,有的已经气绝多时却无人收殓,活着的也是奄奄一息,哀嚎声不绝于耳。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谢无咎沉声道,"官府的人手根本不够。"
姜妩压下心中的不适,迅速指挥小厮们支起简易棚子,开始分发汤药。
"先救症状轻的,重症的..."她咬了咬唇,"做好标记,稍后处理。"
谢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对亲兵道:"去调两队人来,协助姜小姐救治,再找些壮丁清理街道。"
很快,在谢无咎的安排下,疫区秩序开始好转。轻症患者排队领药,死者被集中掩埋,街道也清理干净。姜妩忙着诊脉施药,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也顾不上擦。
"歇会儿吧。"谢无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递上一块湿毛巾,"你已经忙了三个时辰了。"
姜妩这才觉得手臂酸软,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多谢将军。"
"叫我无咎吧。"他轻声道,"今日若非你,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姜妩摇摇头:"这药方未必人人有效,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正说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冲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小姐行行好,救救我儿子吧!他才五岁啊..."
姜妩连忙扶起她,查看孩子情况。小男孩满脸红疹,呼吸微弱,已是危在旦夕。
"这附近可有干净屋子?"姜妩急问。
妇人指向不远处一间茅屋:"那是我家..."
姜妩抱起孩子就往茅屋跑,谢无咎紧随其后。屋内狭小昏暗,但还算整洁。姜妩将孩子放在床上,取出银针,开始施针救治。
"你还会针灸?"谢无咎惊讶道。
"略懂一二。"姜妩全神贯注地捻动着银针,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半个时辰后,孩子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姜妩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向前栽去。
谢无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姜妩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浮现出几点红疹——和瘟疫症状一模一样!
谢无咎显然也看到了,脸色骤变:"你染病了!"
姜妩心头一凉。前世这场瘟疫凶险异常,染病者十不存一。难道重活一世,竟要死在这里?
"别怕,我带你回府。"谢无咎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
"不行!"姜妩挣扎道,"我若回府,会传染给其他人。再说疫区只许进不许出,你是将军,更不能违令..."
谢无咎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转身走向屋子另一头:"那就住这里。我陪你。"
"什么?"姜妩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这病传染性极强,你快出去!"
谢无咎充耳不闻,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对门口的亲兵道:"去姜府报信,再把我帐中的行军榻搬来。另外,准备些干净衣物和吃食。"
"谢无咎!"姜妩急得直呼其名,"你这是拿性命开玩笑!"
他走回床边,目光坚定:"你能为素不相识的百姓冒险,我为何不能陪你?"
姜妩还想再劝,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时而置身冰窟,时而坠入火海。耳边似乎有人在不断呼唤她的名字,一双温暖的手始终握着她,给她喂药擦身。
"坚持住...姜妩...别放弃..."
那声音时远时近,带着不容忽视的焦急与关切。
不知过了多久,姜妩终于从混沌中挣脱,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茅草屋顶,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但身上盖着的却是质地精良的锦被——明显不是这户人家的东西。
她微微转头,看见谢无咎和衣靠在墙边,双眼紧闭,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俊朗的面容憔悴不堪。而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姜妩心头一颤,轻轻动了动手指。谢无咎立刻惊醒,见她醒了,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中布满血丝,显然多日未眠。
"我...睡了多久?"姜妩虚弱地问。
"三天三夜。"谢无咎松开她的手,倒了杯温水扶她喝下,"赵嬷嬷说你若再不醒,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姜妩明白。她看了看手腕,红疹已经消退大半:"其他人怎么样了?"
"多亏你的药方,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谢无咎眼中满是敬佩,"轻症患者基本痊愈,重症的...也救回了不少。皇上已经下旨,将你的药方抄送各州县。"
姜妩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这三天,你一直在这里?"
谢无咎耳根微红:"我...我怕你醒来需要什么。"
姜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前世今生,何曾有人为她如此付出?陆砚对她从来只有冷漠与利用,而眼前这个男子,却愿为她冒生命危险...
"谢谢你。"她轻声道,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谢无咎神色一凝:"你确实说了些...奇怪的话。"
姜妩心头一跳:"什么话?"
"你说...'二皇子会在秋猎时动手',还有'北疆十一月会有大雪,粮草要提前准备'。"谢无咎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妩暗叫不好。昏迷中竟把前世的事说出来了!她强作镇定:"我...我烧糊涂了,胡言乱语而已。"
谢无咎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姜明远带着赵嬷嬷和桃枝冲了进来。
"妩儿!"姜明远满脸担忧,"你可算醒了!"
"老爷,先让老奴给姑娘诊脉。"赵嬷嬷上前,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热退了,疹子也消了,再服几剂药调理即可。"
姜明远这才转向谢无咎,深深一揖:"谢将军大恩,姜某没齿难忘!"
谢无咎连忙还礼:"姜大人言重了。若非姜小姐的药方,疫情不会这么快控制住。说起来,下官还要替全城百姓谢过姜小姐。"
姜明远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复杂之色:"妩儿,你何时学的医术?为父竟不知。"
"女儿平日爱看杂书,偶然记下的方子。"姜妩含糊道,赶紧转移话题,"父亲,疫情虽控,但后续防治更为重要。女儿有个想法..."
她详细阐述了隔离、消毒、病源追溯等措施,姜明远越听越惊讶:"这些法子,太医院都未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