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广告牌密集地延伸到店铺外围，楼下单车行人匆匆略过，铺子叫卖声起此彼伏
二楼的茶楼内，舞台中央的一男一女正唱着粤剧：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老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听着粤剧，泡着单从茶，用老花镜看着报纸的标题：
【美方谈判代表于板门店正式签署投降协议】
右侧竖排写着：【致敬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
"陈会长"（陈会长）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雅兴
"还记得我啊？阿炳啊，陈勇炳，雷州個个咧"（还记得我吗？阿炳啊，陈勇炳，雷州那个）原来是阿炳和他打招呼
"阿炳……坐啦"（阿炳...坐吧）陈会长不紧不慢地邀请他坐下
服务员走来，老陈叫完几样菜之后，阿炳识时务地对服务员说："入我数啊，唔该"（记我账上，谢谢）
服务员走后，陈会长叹了一口气，继续看报纸："讲啦"（说吧）
"啫阿菜咧，个个疍家佬啊，你记得呵？佢一家三口，想……"（就是阿菜啊，那个船民，你记得吗？他一家三口，想...）
"想返大陆打工？"（想回内地工作？）老陈打断他，报纸"咔"地一声扣上，老花镜下的眼神满是严肃，"阿炳，你究竟知唔知宜家咩形势？"（阿炳，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形势？）
他拿出一份《澳门日报》，扔在餐桌上，头版是葡澳政府新颁布的《渔业管制条例》："上个月啱抓咗七个'非法越境'，判嗮苦役"（上个月刚抓了七个'非法越境'，全判苦役）
"佢唔系非法，佢系……"（他不是非法，他是...）
"系咩？"（是吗？）老陈冷笑，"一个無牌照嘅渔民，大陆凭咩收佢？嫌家阵大陆人口唔够多啊？"（一个没牌照的渔民，内地凭什么收他？嫌现在内地人口还不够多吗？）
"唔系咧，佢手艺好，识整船"（不是啊，他手艺好，会修船）
"识整船？澳门大把人识啦，家阵内地造嘅都系铁壳船黎架！你估套榫卯手艺，早啊掷落咸水海好过啦"（会修船？澳门大把人会，现在内地造的都是铁壳船了！你那套榫卯手艺，早点扔海里算了）
俩人都沉默了，只剩下粤剧的声音在回荡
老陈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阿炳，我哋工会同葡国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全工会上上下下三百几号兄弟等住食饭，如果我憨居到为咗呢个咩阿菜得罪咗班葡国佬，第二日佢地就可以封咗间办公室，除非……"（阿炳，我们工会和葡萄牙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全工会上上下下三百多兄弟等着吃饭，如果我傻到为了这个阿菜得罪那些葡萄牙人，第二天他们就能封了办公室，除非...）
阿炳抬头
"除非，佢能够证明到自己'立场'咯，"（除非，他能证明自己立场咯）老陈压低声音，"比如話……举报两个蛇佬咁"（比如说...举报两个走私的）
"蛇佬？运毒个只喔！"（走私的？运违禁品那种？）阿炳身体向前倾，压低声音
老陈继续抬起二郎腿看报纸，"听晚氹仔三号码头『渔获』到港，疍家佬宜家休嗮渔，你估下会系咩？"（明晚氹仔三号码头'渔获'到港，船民现在都休渔，你猜会是什么？）
【镜头扫过工会办公室：墙上挂着「1954年码头货量统计表」，其中「三号码头」栏被红笔圈出，旁注「冯记渔行夜班」】
"彪哥近排手伸长过龙，赌厅批数都够胆抽水……驹哥早想郁佢，你叫阿菜去睇实，影低相，我哋交俾'南光'，大家都有着数"（彪哥最近手伸得太长，连赌厅的钱都敢抽成...驹哥早就想动他，你让阿菜去盯紧，拍下照片，我们交给'南光'，大家都有好处）
【夜晚，行驶着的船上，彪哥看着两个手下把一个还不上钱的赌客扔下海，平静地抽了口烟】
"彪哥……阿菜同佢有过节，我惊佢会俾人发现……"（彪哥...阿菜和他有过节，我怕他会被发现...）
"惊？咪唔好做咯"（怕？那就别做嘛）老陈一句话，让阿炳不敢再多嘴
凌晨三点，澳门内港的雾气像一块浸满煤油的破布，沉沉地压在码头
阿菜蹲在三号码头的锚桩后，掌心黏腻，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发白。怀表在黑暗中滴答作响，表盖内侧刻着「03:00蓝货车」，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用刀尖划下的
蓝色货车碾过积水，停在仓库前。四个短褂男人跳下车，搬下贴着「渔需品」的木箱。阿菜举起相机，手指悬在快门上，却听见身后一声冷笑
「疍家佬，乜又系你啊，影够未啊？」（小船民，怎么又是你，拍够没有啊？）
正是彪哥，与那天在巷子里求饶的神情不同，此刻，他拿着砍刀抵上阿菜的后颈，刀刃上的鲨鱼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阿菜没回头，只是盯着怀表，等待上面的秒针划过十二，彪哥不解，直到看到了[3.00蓝货车]几个字，马上反应过来，举起斧头就要砍下
"咔嚓！"三点一到，阿菜立刻按下快门
同一时刻，警局里，墙上的钟表一过三点，阿炳马上拿起老式电话："删闸！"（行动！）
就在斧头快要碰到阿菜脖子时，四面八方突然间冲出一大群警察，把几个拿斧头的男人团团包围住
彪哥不死心，把斧头抵在阿菜脖子上，威胁警察："無埋黎啊！"（别过来啊！）
阿菜并不害怕，还没等彪哥喊完，他一手肘顶在对方肚子上，再抓住那拿着斧头的手，一个过肩摔，往前重重摔在地上，再用十字锁锁住他，坐在他的身子上，把他的手臂往上掰
伴随着痛苦的喊叫声，巨大的疼痛让他手里的斧头掉落在地
阿菜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把彪哥的脸对准自己：
"你以为得你一个识报警啊？"（你以为就你会报警啊？）
随后，重重的拳头就砸在了彪哥脸上
阿炳听完，满意地笑了笑，给眼前的葡国上司敬茶"Mission accomplished,sir”
大别墅里
"收到，明白"
"啪！"陈会长挂断电话后，在阿菜的工会会员证上盖下了钢章
凌晨四点，阿菜被带到警局地下室
一盏黄灯泡在头顶晃着，墙上还留着昨夜审讯的血渍
阿炳推门进来，丢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
"睇下（打开）"
阿菜的手指还带着码头搏斗时的擦伤，撕开信封时，血珠蹭在纸上，里面是一张《港澳同胞回乡介绍书》，落款盖着工会的红章，备注栏用钢笔潦草地写着：
「本工会会员苏菜，为支持社会主义建设，决定派发回内地：香山市粤中船厂」
阿菜抬头，阿炳已经点起烟，烟雾后面看不清表情
"多谢，阿炳"（谢谢，阿炳）阿菜伸出手，打算握手
阿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8月31号之前，必须离开澳门，走咗，就唔好翻转头"（8月31号之前必须离开澳门，走了就别回头）
阿菜点点头，把伸出的手又收回来，离开了地下室
回到家，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已经在一边看着他的阿光，阿菜心里获得了暂时的安慰和安全感
他紧紧抱住一脸错愕的妻子，手里紧紧抓住通行证："我哋可以返大陆了，佢地俾我享间船厂度做"（我们可以回内地了，他们让我在船厂工作）
听闻此消息，妻子喜极而泣，阿光则更兴奋地手舞足蹈
一切都像是梦境般，这个小家庭里，又重新有了笑脸
收音机里，穿出气象局的播报：
"各位澳门市民，台风艾黛现正逼近本澳，今日18时，本澳气象台录得最低气压982.9百帕，东风持续风速增强至94公里/小时，阵风达113公里/小时。台风中心位于澳门东南偏东方向约200公里海域，预计未来数小时将继续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动，现悬挂八号风球，预示烈风将持续增强，市民需立即做好防风措施。沿海低洼地区可能因风暴潮出现水浸，请居民远离岸边并转移至安全地点"
"要打风了喔"（要刮台风了）妻子提醒阿菜
"快啲捡拾行李，咪时台风来咗，我哋走唔到嗝了"（快点收拾行李，等台风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阿菜松开妻子，一边去收拾行李，一边对两个孩子喊到
"我哋去边啊？"（我们去哪里啊？）阿光问
"香山！"
夜晚 福隆新巷
台风前夕，天空下着微微小雨
阿菜在街上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罕有的几辆汽车，以及头顶一块又一块的霓虹灯，憧憬着回到广东的生活
他拐进一条小巷，问一个玩具店铺的伙计："几银钱啊？"（这个多少钱？）
"三蚊鸡，屋企细路仔几岁啊？"（三块钱，家里孩子几岁了？）
"啱出世"（刚出生）
"咁我推荐你买呢個咯，适合幼龄儿童啊"（那我推荐你买这个，适合小孩子的）
"几钱啊？"（多少钱？）
"四个半"（四块五）
"哎，罢就，摞前面個个俾我"（唉，算了，拿前面那个给我吧）
"使乜咁悭啊？"（干嘛这么省啊？）
"唔悭仲系广东人黎嘅？"（不省还是广东人吗？）
"得啦，等阵"（好吧，等一下）
阿菜随心往巷子里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站在街头拉客，她就是肥佬黄的遗孀——阿娟
阿娟也看到了错愕的阿菜，俩人对视了许久，阿娟主动跑来，步伐紧急："菜哥，帮我报警……"（菜哥，帮我报警...）
"你做咩系度嘅？"（你怎么在这里？）阿菜还在错愕之中
"志忠走咗之后，我哋被啲大耳窿搵上门，逼我系度做嘢还债……唔做，就搞我个女……我真系無晒办法了……"（志忠走后，高利贷找上门，迫我在这里干活还债...不干，就动我女儿...我真的没办法了...）阿娟旗袍裂口露出的淤青，让阿菜看得出事情不简单：
"我……我响差馆有朋友，我聼日帮你去问！你个女呢？"（我...我在警局有朋友，我明天帮你去问！你女儿呢？）
"只要我系度做，佢就安全"（只要我还在这里，她就安全）
"放心，我实帮你"（放心，一定帮你）
"多谢你"（谢谢你）
"老细，你啲嘢打包好了！"（老板，你的东西打包好了！）小贩对阿菜喊
阿菜看了看身旁的阿娟，又问了问老板："有無啲……啱女仔架？十七八岁個只"（有没有...适合女孩子的？十七八岁那种）
"呐，双铃空竹咯"（喏，双铃空竹吧）
"几钱？"（多少钱？）
"五蚊八毫纸"（五块八毛）
阿菜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钱，买下了这个双铃空竹，然后连忙跑回去阿娟的方向
然而，刚才阿娟站着的地方，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靓仔，搵边位啊？"（帅哥，找谁啊？）一个街头站着的女人妩媚地问
"阿娟呢？啱先仲系度架"（阿娟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哦，阿娟姐哈，啱先有个客叫走咗咯，你要嘅，咪聼日再黎过咯"（哦，阿娟姐啊，刚才有客人叫走了，你要找她，明天再来吧）
"麻烦你将呢个交俾佢啊"（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她）
"哇，定情信物啊？好浪漫喔！"（哇，定情信物啊？好浪漫啊！）
"俾佢个女啊！"（给她女儿的！）阿菜把东西塞到对方手上，"男人老九讲义气嘅，唔知咩叫浪漫，唔该嗮！"（男人讲义气的，不懂什么叫浪漫，谢谢了！）
"顶，嗮我口水"（浪费我口水）对方不情不愿地接过，看着阿菜越走越远，把那双铃空竹随手扔在地上，溅起些许水花，又马上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