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暮近在，星流一叶。

先前恍惚真人不似，如今绿仙翁更不似，真是奇哉怪也。事出反常，目过往皆不是，绿仙翁这一阵，究竟想要如何？白泽真君一观长青真人，只见长青真人一脸淡漠，看不出眉目，但长青真人知旁观而默然无语，那便是有无法言明之意现矣。

“哈哈哈哈，朽物思来不趁手，老祖已经等你很久了。”

乱山衔紫，归于大暮，湿鼓一响，气焰熏天。

“老夫又何尝不是！”

绿仙翁气亦刚傲，怒亦横郁，一旦张眉怒目，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

“老匹夫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旺，真是好极了。唉，山登绝顶雪为峰，到如今老祖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老夫却不然，老夫今日誓杀你。”

“哈哈哈哈，狂妄！当年获败，犹如昨日，今日重来，宁有异焉？”

“一招之失，无足论平生。老夫此行下蜀山，志在杀人，第一个想要杀的就是逆师反叛之人！”言罢星斗射眼，凡宣缩身无地，悚然淋淋。

幽沦老祖抬眼不屑道：“只可惜你杀不了他。”

“老夫第二个想要杀的是六阴，慧心师妹的死，六阴脱不了干系。”

幽沦老祖冷笑道：“这个人，你也杀不了。”

“若不是有第三个想杀之人，六阴真君这一阵老夫不会相让藏一道友，至于老夫第三个想要杀的”

“自然就是老祖我了！你还在等什么？”

风尘暗天起，离合一刀风。洒落长河尽，抛光折霓虹。一招之试，两人均是掌中无纹，幽沦老祖是胸中出刀，绿仙翁则是眉眼发剑，这两人位列真人境界，不仅修为已臻绝顶，刀剑之术亦是绝顶，两人巅峰一战，必定叫观者咂舌，闻者惊叹。

“慧心师妹之死，虽亡于六阴，实由你起，且你幽沦欠我蜀山血债，又岂止慧心师妹一人？此行既然遇上，哪有不讨回之理？”

“哈哈哈哈哈”幽沦老祖一声狂笑，接以耻笑：“老祖原以为蜀山绿仙翁乃是正道高人，境界超人，不想胸壑如此之浅。蜀山门下，老祖杀了就是杀了，又怎样？难道蜀山杀我魔域能不流血？老祖手中之刀，从来收发由心，俗见不能眯眼，况且慧心不过何等人物？千年已过，洞虚未竟，神气散索，去死无多，似这种人物，岂能在老祖我的眼内？要老祖专意杀慧心？真是自托高华，恬不知耻！当年入苍灵之墟，蜀山众人之中唯一可称的，无非奇正，奇正一身修为尚可，又创意叠至，使蜀山御剑术，能先行蓄势，临到时意脉突然断裂，旁入他意，收奇正相生之效，确实令人见而不俗。奇正虽然不是老祖我的对手，但还可以相试几分，至于慧心，不过是顺手而为，你今日却为此屑屑而来，是要惹老祖耻笑吗？”

仙翁身躯本佝偻，此刻挺身直竖，如万钧古鼎，千丈劲松，他朗朗喝道：“慧心师妹神虽腓萎，但志气拔云，锐气披锋，疾雷破山而不惊，白刃交前而无惧，视名利如过隙，知生死若溃痈。苍灵之墟一行，师妹守义让真，仗气好侠，乃是蜀山不可多得的高贤”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才说，老祖可不爱听这些！”

幽沦老祖不耐发刀，剑光一闪，一片银汉横天宇。绿仙翁悄然拔剑，剑气顿时成银汉，幽沦老祖瞬目看剑，看剑令人气旺，霎时黄尘迷飞，银汉染布。

“不是神鸦也就罢了，竟连青芒也不是，绿仙翁！难道你忘了老祖手中宝刀吗？”

绿仙翁看剑回道：“忘不了。你手中的拔地刀是一柄血洗之刀，被你连番祭炼后更是自谓仙器之下第一品，正是因为有着拔地刀之助，你才能空天绝地，凌厉一时。”

“既知宝刀威名，如何敢不以凶剑来应？就凭你手中这柄剑，哼，佛剑。”

“仙器之下第一品如何？蜀山剑器之宗，老夫难道还借不来一柄仙剑吗？”绿仙翁剑指轻柔地抚摸过剑身缓缓说道：“还是光吾能看剑，仙剑威力虽大，老夫使来终不趁手，倒不如这柄青佛灵剑与老夫相性甚好，一路上使来极为趁手，不违老夫心中剑意。”

剑指抹起剑光，绿仙翁双目精华一聚，星斗横陈，风雷鼎沸，一身真气鼓荡飞扬，青光万丈。绝尘之技，万里烟尘一剑扫，金顶中台坼。

相视而默，观者惊叹。

绿仙翁功力健挺，积健为雄，毫无拖沓之弊，出手就是蜀山镇派绝学九星揽月御剑诀，一剑之出，高古雄放，剑意浑然，剑气铺张，好似九天驾星车，驰落人间来。观此一剑，幽沦老祖狂诞一笑，刀光未见，刀气已拔地裂。拔地刀发时穷幽极玄，裂见时光莹如漆，看似探怀而出，无心于“好”、“不好”，而刚健莽莽，自然妙造。若非出刀之人功力千钧，如何能到此境？

天淡银河垂地，拔刀驰慢。

“同样是九星揽月御剑诀，在你手中使来酣畅雄浑固然在奇正之上，却去想犹远。想仓促之剑，再是相性趁手，如何比得上千百年来的性命交修？更何况老祖手中之刀，又如何不然！这一剑不比当年，老祖还寄望能有酣畅淋漓的一战使洞虚圆满，到底是神鸦有损，没有当年的那种苍凉激越了。”

星流银弹过，月碾玉轮行，绿仙翁自嘲一笑，双眸炯然：“老凤还发激越，岂不是这些年来全无长进了吗？似你一成不变，洞见大乘否？”

“老祖挥刀，自能斩开迷濛天！”

“是吗？老夫怎么觉得你斩不开了呢？”

幽沦老祖振刀喝道：“你且来试试看！”

星弹流空，如月映高天，长星动摇若无色，惊起千峰层峦。人有幸与不幸，情有心与无心，传说恩德累代，转眼茂林调丧，余一独苗。当时万虑灰冷，一身玉骨从头裂，两鬓惟凄然。光阴视息，桑榆已迫，而精神凝于一处，身游万死一生地，路入千峰百嶂中。呜呼！如何拔我？见我无颜。惨沮精神一丈青，愿留遗恨守孤陵？等精神再凝，暮夕静寝，去诸思念，卧坐任意，又被一剑剥开。恨事绵绵，魂消心死都无法，如何升举？人世死前惟有别，忆别时，一载载千秋，纵森森千丈，悲感俱下，也成萧萧。问平生，伤春独悲此，平生何谓平！

星火烧空一夜丹，浴浴熊熊，落日心犹壮。睒睒双眸照星斗，鳌掷鲸呿，光芒催刀翼。

“来的好！”

刀光拔地而起，斩入艳阳天。

凝望星河倒注，圣正禅师不由忧心地说道：“星河耿耿，剑气峥嵘彻紫微，仙翁御剑术雄浑悲壮，纵横变化，盖是人间极境。只是，只是玉石恐俱焚，能为区别否？”大德禅师闻言遽尔一惊，以至于明知故问。“圣正禅师，你话中的意思是？”

“日月飘而不留，命倏忽而谁保？譬明隙之在梁，如风霜之停草。”

“真君，连你也！”

圣正禅师身影一闪，对着道澄禅师施礼道：“长老，仙翁为佛门助拳而来，乃是佛门尊客，为今之计，只有长老出手才能不违规矩，并留一线生机。”闭目看去，满目皆是疑问。“这两人一身修为俱是人间绝顶，一番烂斗，东西南北团聚不分，老衲若是贸然闯入，恐怕其中一人功力纵放，另外一人覆水难收，而一旦强逆，必有反伤，届时二者俱损，老衲接烂斗之余或能侥幸胜过幽沦老祖，然余下终结一战犹有力焉？”

“长老，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你还没有回答老衲的问题，老衲要是此刻出手，则洞虚败绩，其中因果你可想好了？时局艰难，不容你多想，速速回答老衲！”临到话了，转问为喝，圣正禅师一念即出，绝无耽搁。“还请长老出手，今后但有罪责，全系在贫僧一人身上。”

“事涉三方，你担得起吗？”

佛光又一闪，只见圣诠禅师伤势暂缓，遁身前来与圣正禅师并肩而立。

“事情既由法华寺而起，法华寺自然责无旁贷。老禅师，眼下刻不容缓，还请老禅师速速出手吧。”

“唉”道澄禅师轻叹一声道：“涅槃飞升，花枝春满，老衲出手与不出手又有什么分别呢？尔等且看着吧。”

重见两衰翁。

星辉月耀，湮没无光，星电交驰，乍明乍暗。当年意气风发，轻身直欲上九霄，如今雨打风吹，只一点残灯未死灰。古今之变既极，生死之路皆穷！事到如今，精神只可凝于一处。星河一刻接天齐，倒卷瀑布，晶辉满缀，落落今夜此生。

幽沦老祖恨刀劈来。

“老匹夫，你敢？”

绿仙翁拧剑接住。

“老夫有什么不敢的？”

幽沦老祖怒急狞笑：“好！好！老祖奉陪就是，且看今夜你我鹿死谁手！”刀势未变，刀气赫然改变，刀气一变，刀势顺势又是一变，叠变之下，面目全非，竟有包举宇内，囊括天下的气概。此非绿仙翁先前所谓空天绝地，凌厉一时乎？

原来幽沦老祖一直未尽全力，然而绿仙翁又何尝不是，剧斗之始，本是绿仙翁推手。

高山绝云霓，深谷断无光。昼夜沦雾雨，冬夏结寒霜。刀光剑气已无见，只有变化开阖，出奇无穷，不可以形迹捕。

总算浓雾开，骇然周身满晶辉，佛剑黯黯斑斑如秽！

幽沦老祖持刀狂笑：“哈哈哈哈哈，老祖说过的，当年获败，犹如昨日，今日重来，宁有异焉？绿仙翁，你始终不是老祖我的对手！”

心绪一何急，哑然失色总少叙。

“咳咳，咳咳，谁说你胜了？老夫还有一剑，你要见否？”绿仙翁抹干一笑，遥凭参斗望京华，忘却满身清露在天涯。以身为宇，一身血气凝星，一生所学尽于此剑，一生情感执着以不尽尽之，亦集于此剑，一剑挥出，青佛灵剑灵光重现，水晶帘卷澄浓雾，若天倾地沦，又何惧烟散灰灭。

一剑星来，幽沦老祖惶悸无定，集周身功力毕力于一刀，发劲挥出，挥刀不入迷濛天。

这一剑真有天上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