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衣方才怀中所抱之物，确实是江带鹤的衣物，是她悄悄向夏荷衣讨来的！离开荷衣的屋子，鹮衣就向着虎跃所住的厢房飞奔而去，步履匆匆，快如疾风；临近虎跃的住所，却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朱鹮衣大惊惶恐，一心以为有外敌来犯，疾步转过弯去，却见得两个人影正缠斗激烈。一男子手持长剑，左右两条手臂皆露出一半，自是虎跃不错了，与他交手的男子，身穿蓝衣，大眼浓眉，周正大气，左掌斜推，右掌随之而出，两掌在半空交叠，掌力浑厚，向前推去，这是太白门的大鹏八裔掌之“同风过海”一招，那人不是令狐峥是谁？

朱鹮衣脑子轰然炸开，不知狐虎二人为何动起手来，她当即担心虎跃，不知他能否接下令狐峥这一招“同风过海”。只见虎跃身子偏左一闪，避其锋芒，手中长剑便斜斩出，到了半途，向下一转，剑颤如烟起，倏尔间向前疾出，左转右回，连连挥削，这是玉生烟萝剑的“暖玉生烟”一招。

剑影纷繁，剑气交叠，撞上大鹏八裔掌的掌力，竟能凭剑来剑往的挥削之势，化去六成掌力。令狐峥颇是震惊，却觉得此招甚是巧妙，一定是得了烟姑亲自指点，口中赞道：“好！”

虎跃持剑一纵，剑转东南，扫敌下盘，道：“多谢小圣圆我兄长之愿！让虎跃代替兄长，领教大鹏八裔掌的厉害！”当日在桂花山头，虎奔与江带鹤比剑时，曾有遗憾，太白门令狐峥不在场，未能与之过招切磋；后来虎奔死在其父手上，虎跃却一直记着亡兄心愿，亦曾下决心练好剑法，要代替亡兄与令狐峥过招切磋，以圆其遗憾。

朱鹮衣不明其中缘由，但听其话语，知道虎跃与令狐峥乃是切磋，登时放心，便将身子隐在屋檐拐角处，暗暗观战，眼见狐虎二人剑来掌劈，她心中隐隐担忧起来，“小虎虽得烟姑指点，剑法精进神速，但与小圣的大鹏八裔掌抗衡，恐怕并无胜算。”

庭院凉风起，云淡月疏朗，两个人影从东边一蹿至西边角落，令狐峥掌风呼啸，虎跃剑去轻灵，迅捷之中自有一股杀气，转瞬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六招。朱鹮衣忽然好奇，暗道：“奇怪！小虎今日怎不使玉生蝴蝶剑？”

虎跃所使剑招并非玉生蝴蝶剑，他腾身一跃，剑刃自地面一掠而过，剑气激荡，卷起的残红与落叶，随剑而去，疾转削向令狐峥丹田。令狐峥道：“小虎掌门的玉生烟萝剑法比之往日愈发厉害了，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说话之际，他右手直直压下，左掌自丹田之下的三寸之地缓缓抬起，两道掌力上下交汇，大有力压群山之势。

虎跃的长剑为掌力所阻，嗡嗡作响，再不能逼近一分，他暗运内力，撤剑一转，便向上横扫。令狐峥稍稍后退半步，右掌顺风而转，在身前划了半个圈儿，猛然向前一推，好一招“扶摇抟风”，其掌力浑厚，似巨浪狂风，翻涌向前。

虎跃当即回转长剑，护在身前，掌力打在剑锋之上，嗡嗡之势大作。暗处的鹮衣微微一惊，又暗暗庆幸，“小圣自幼修习云阳内功，内力浑厚，江湖罕有敌手，他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内力罢！再加两成，小虎的长剑非折断不可！”

虎跃持剑后退三步，右掌虎口处隐隐作痛，道：“我兄长邙山少虎，其玉生烟萝剑法，在我邙山派众弟子中，乃是翘楚，邙山小虎得烟姑婆婆指点，玉生烟萝剑可望兄长项背，故而才厚颜向小圣讨教。”

邙山二虎虽阴阳相隔，其兄弟情深却依然不减，令狐峥颇是羡慕，道：“邙山小虎与邙山少虎兄弟情深，叫人敬佩！”虎跃忆及兄长，心中一悲，却立即敛束缚心神，出一招“玉壶接冰”，剑刃向东一点，刺敌腰间，随即上挑，剑去如冰珠弹跳而起，灵动迅捷，从令狐峥丹田处向上一扫，寒光剑气直冲而上。

令狐峥左掌贴腹而起，翻转向外，猛然向前打出，便压在了剑尖之上，掌力磅礴，登时将剑尖压弯向下。狐虎二人切磋，令狐峥点到为止，虎跃代替亡兄比试较量，则拼尽全力，他的剑法与内功修为无法与令狐峥抗衡，却不退缩半步。

剑刃为掌力所迫，向下弯曲，虎跃顺势一落，长剑直插至地，他借势一纵，身子腾转至半空，从令狐峥头顶一跃而过，长剑一转，在半空扫出一道白光，倏尔直刺，探向令狐峥眉心，好一招“提携玉龙”。

“好剑招！”令狐峥亦朗声赞道，他也曾与虎不休过招，但虎跃如今的招式，比之其父更精妙三分，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令狐峥右掌翻转两圈，自顶而落，护在眉心之前，掌中内力源源而出，登时化作一堵无形的石墙，叫来犯之剑不得再进一分。

虎跃剑招受阻，当即撤回手中之剑，身在半空，旋转一圈，左足踏落在地时，立即使出一招“玉女排云”，长剑如摆尾的白龙，疾风暴雨般地削向令狐峥。

令狐峥使出大鹏八裔掌的第五招——振麟横海，左掌一横，击打而出，撞在剑刃之上，掌力一震，白刃嗡然作响，颤动不已；他右手骤起，在身前晃了半个圈儿，蓄力凝气，猛然拍出一掌，掌力疾吐而出，化作一道无形的兵刃，击在虎跃胸口处。

虎跃闷哼一声，连着向后跌出数步，体内气血翻涌，心道：“小圣的大鹏八裔掌和云阳内功果然厉害，我与大哥所不能及。他若使出十成内力，我非死即伤。”庆幸的是，自己如今有烟姑亲自指导，剑法已今非昔比，故能与令狐峥拆了二十余招。

虎跃收了长剑，道：“掌力磅礴，畅快至极，痛快至极！多谢小圣手下留情，邙山少虎及邙山小虎甘拜下风，心服口服。”他今夜代亡兄出手，即便败落下风，也坦坦荡荡，绝不折辱兄长半分体面与气度。

令狐峥抱拳说道：“未能与邙山少虎交手，是为一遗憾，今日与邙山小虎切磋，犹似与你兄弟二人过招，遗憾已消。令狐峥有幸，结交邙山小虎！”他素来喜交朋友，若是志同道合之友，则愈发欣喜，先前曾与戴天山派掌山弟子甚是投缘、结交甚欢，后因鹿骄嵘设计的婚事，贝雪狮因正邪不两立的缘故便与他划清界限。令狐峥曾颓丧一段时日，而后与江带鹤投缘深交，便弥补了交友之伤，今夜与邙山小虎虎跃交手切磋甚欢，又交得好友一人，他心下甚喜。

虎跃道：“亦是邙山二虎之幸！”他低头沉思片刻，又道：“他日小圣若上邙山，虎跃必好酒款待知己挚友！”此处是湘水门，两人皆是客，可拿不出好酒痛饮。令狐峥亦道：“他日太白门相聚，令狐峥必与小虎兄弟把酒话江湖，不醉不休！不，不必在太白门或邙山，铁马回归瓜洲古渡之日，你我皆是江湖英豪，一齐在瓜洲豪饮千杯。”

此番下山追敌，众人齐心协力从白茶老翁手中夺回铁马块，便凑齐九块铁马，铁马就能回归瓜洲古渡，从此武林再无纷争，此乃江湖第一大事。届时，群雄汇聚瓜洲古渡，又岂会少了眼前两位少年掌门？

狐虎二人心中豪情激荡，哈哈大笑，隐在屋檐拐角处的朱鹮衣受其感染，身影微微一动。令狐峥与虎跃同时出声，“出来罢！”两人声音和缓，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早已知道拐角处有人在偷看。鹮衣一惊，急忙将怀中之物掩到身后，这才缓缓走出来。

“鹮衣！”令狐峥惊讶出声，他早知道拐角有人，只以为是鹿骄嵘，故而并未声张，只专心比武较量，却没想到竟是朱鹮衣。虎跃见鹮衣到来，眉梢落欢喜，眼中亮光闪。

鹮衣只向前走了几步便即停下，与狐虎二人相隔甚远，月光落在她身上，一身素衣如蒙清辉，眉宇神情间却透着拘谨、忸怩与羞怯，她怯生生说道：“你二人若还要切磋武艺，我先行一步！”

令狐峥奇道：“我二人若还切磋武艺，你不留下观战么？”他与朱鹮衣曾有婚约，后被鹿骄嵘设计搅弄，两人婚约作废，亦击掌断情，但也曾有言：江湖儿女，于情爱之事拿得起放得下，日后相见，堂堂正正，不必避讳。故而，狐鹮二人后来相见相处果然坦荡大方。

鹮衣双手紧紧缩在后背，眼神忽闪，略略紧张地摇了摇头。令狐峥心中猜想：“鹮衣是专门来找小虎掌门的，我若再不走，可就碍眼碍事了！”他道：“今日与邙山二虎切磋，痛快至极！明日还须早早下山，追击白茶老翁，山高水远，瓜洲古渡再聚之日，无须太久，令狐峥告辞了！”他向虎鹮二人抱拳告辞，大步迈出，踏着月色潇洒离去。

庭中只剩两人，地上唯有二影，鹮衣才卸下一身紧张，微蹙的双眉轻轻舒展开来，问道：“你与令狐小圣切磋武艺，怎用邙山少虎的名义？”

“这是大哥的心愿！”虎跃说出了兄长生前心愿，又道：“大哥虽辞世，但我这个做弟弟的还在，兄长之愿，弟弟来续。如今，我得婆婆指导，剑法小有长进，不至辱没大哥，才敢与小圣切磋。”

兄弟情深，可跨阴阳生死！朱鹮衣感叹一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世间情意千万种，手足情深亦动容！难怪方才你与小圣交手，不曾使玉生蝴蝶剑！”是啊，邙山少虎英年被杀，并未习得玉生蝴蝶剑！

虎跃讪笑道：“我先使玉生烟萝掌，堪堪抵挡了十二招，后来改用玉生烟萝剑，与小圣交手二十余招。虽是败了，却是痛快得很，既了了大哥的心愿，又得了一好友！鹮衣，我高兴极了！”

鹮衣亦为其欢喜，但两条手臂始终束在背后，虎跃察觉到她背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便问道：“你身后藏了什么？”鹮衣双手缓缓递到身前，手上捧着的是一套男子衣物，她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向虎跃，笑意中带着三分骄傲。

虎跃眼里亮光愈胜，全是惊诧之色，继而化作感动，落满心田；他撕了双袖赠予佳人拭泪，鹮衣费心替他寻来一套男子衣物。朱鹮衣道：“君赠我以双袖，我报之以衣裳！匪……”她眼角眉梢上的羞赧愈来愈浓，便即改口道：“这衣物并非我亲手缝制，却能暂且替换你身上的衣物。”

虎跃满心欢喜地将衣物接入怀中，好奇问道：“你向谁借的衣裳？”鹮衣答道：“荷衣！”虎跃略略沉思，笑问：“这是江掌门的衣物？”鹮衣点头答道：“是。”湘水门弟子的衣物并无太大差异，只在领口或袖口处绣上动物或植物，以作区分。江带鹤衣物的领口处或腰带上常绣着一只白鹤，旁人一眼就能认出。

虎跃赞道：“好一招迂回之术，难为你为我费心了。”经他一夸，朱鹮衣略显娇羞道：“荷衣近来并未给大师兄缝制新衣，凑巧的是大师兄有一件衣服裂了道口子，正放荷衣那里缝补，我……我就向她讨了过来……暂且委屈你穿大师兄的旧衣了。”

虎跃摸着手上衣物，哪里会嫌弃，不论谁的衣物，新衣旧衣，都是鹮衣的一番深情厚谊，但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江掌门知道么？”朱鹮衣俏脸一红，道：“不知道，荷衣也会守口如瓶的。”

虎跃笑着打趣，“明日我与江掌门碰面，岂不尴尬？”朱鹮衣双眼一眨，灵动十足，道：“明日咱们早早下山，不叫大师兄及其他师姐师弟们瞧见。”原来，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好！”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如饮了蜜糖般甜蜜，而后便做贼似的商议下山时间，这才依依惜别。次日，露重天未明时，虎跃就摸黑敲开了鹮衣的房门，两人提着包袱，悄然下山。

金乌东起，曦光撒落，众人收拾好行囊，却迟迟不见鹮衣身影；荷衣寻将过去，才发现朱鹮衣与虎跃早已人去楼口，罗蒲衣惊道：“鹮衣师姐与小虎掌门竟不告而别、先行下山了！”她拉起梨衣、荷衣、藕衣三人，催着原带羖便也急匆匆下山而去。

江带鹤下山前又叮嘱了凤凰二衣一番，他与陆带驹、谷带蜓及狐鹿二人一同下山，而后再分向两边。众人兵分四路，能否追上白茶老翁，夺回铁马，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