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窑场的师傅自信满满地来到刻花鱼纹盆前，那瓷盆盆沿宽阔，盆底平整。
“马家的这件刻花鱼纹盆，重点在于这鱼纹的刻画。大家瞧这鱼，形态灵动，鱼鳍和鱼尾的线条细腻逼真，仿佛在水中游动一般。我在刻花的基础上，还融入了一些独特的刀法，使得鱼纹更加立体，富有层次感。”
众人眼前豁然一亮，纷纷发出由衷地赞叹。
有人问：“是什么刀法？为何不敞亮些告诉大家？”
马家窑场的师傅笑道：“这位小哥，此刀法乃马家绝技，恕我无从告知。”
就在大家对各家的精品瓷器赞不绝口，等待还有其他窑场展示精品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子怀揣着紧张，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件瓷器抢先走到中央。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他手中的瓷器上。
那是一只造型独特的双耳扁壶，线条流畅自然，壶身微微鼓起，两侧的双耳精巧别致，宛如灵动的瑞兽之耳。
小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偶然得了这件瓷器，瞧着……做工精细，釉色特别，可……实在说不出它……到底妙在何处……”
裴少棠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苏沐瑶定睛一瞧，心中为之一颤，认出正是父亲苏耀祖所制的瓷器。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激动不已，再也忍不住，主动站起来：“让我替这位小哥鉴赏。”
她来到中央，接过瓷器，轻轻抚摸着，仿佛是抚摸着久违的亲人，声音略微颤抖。
“诸位……这壶身的线条看似随意勾勒，实则展现出制作这款瓷器的人对器物的造型有深刻、独到的理解。每一处弧度、每一条曲线，将古朴美观与实用的完美结合。再瞧釉色，乍看是寻常青釉，放在光线下细细观赏，便能发现其中融入了特殊的矿物原料。高温烧制后，釉色不仅温润如玉，还隐隐有流动之感，恰似山间潺潺清泉，灵动且富有生机。”
“还有双耳，造型设计参考了古兽，看似简单，却是经过反复雕琢而成，能看得出捏塑成型时，力度和细节的把控极为精准，才使得兽耳的轮廓、纹理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腾空而起。”
裴少棠在一旁静静聆听，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欣赏之色，牢牢盯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公子”。
陈家窑场的师傅认出了那瓷器是苏家的，大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款双耳扁壶应出自苏耀祖之手，他不是被流放了吗？他的瓷器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人群中又有人大声喊道：“苏家现在已经落魄！他的瓷器不能参加鉴瓷雅集！”
众人纷纷附和，对这件瓷器表示反对。
那位紧张的小子鼓起勇气，大声说：“老东家是好人！他绝不会在贡瓷里掺假！我相信他！他的瓷器做得甚好！为何不能拿到雅集上来？”
裴少棠仔细瞧那款瓷器，的确有苏伯伯制瓷技法的痕迹。本想站起来说两句，却听到那位陌生公子的声音，只好作罢。
诟病苏家是由制瓷师傅引起，附和之人也不乏各大窑场的工匠，苏沐瑶心中不爽，不由冷冷地说：“在场诸位都是爱瓷之人，面对一件精品不懂得欣赏，却只顾言它，实在辜负了鉴瓷雅集的美称。那我也不客气，为诸位点评一番各家新瓷的不足之处。”
裴少棠兴致倍增，心想：“能挑出各大窑场精品瑕疵所在，此人的水平应该不低，不如听听他如何指摘。”
苏沐瑶将双耳扁壶还给那个勇敢的小子，先走到陈家的刻花青瓷碗前。轻轻拿起，仔细端详后，又轻轻放下，面向众人。
“陈家这件刻花青瓷碗，刻花技法虽精湛，细节处理上却有所欠缺。花纹的边缘部分有些许毛糙，影响整体的美感。”
陈家的师傅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心中“哼”了一声。
有几人凑近查看，发现果然如她所说，不禁赞叹年轻公子的眼力。
接着她又走到黄家的印花青瓷盘前，也翻看一番，谨慎放下。
“黄家的印花虽有新意，可图案的布局上不够合理，显得过于拥挤，破坏了盘子的整体协调。”
黄家的师傅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自佩服她的观察力。
苏沐瑶又来到李家的剔花缠枝莲纹罐前，不必细瞧，便知瑕疵。
“李家的剔花工艺确实精湛，可罐体的比例有些不大协调。上半部分略显臃肿，使得整个罐子的重心不够稳，影响了观赏效果。”
李家的师傅听后，不禁陷入沉思，觉得她说得十分在理。
最后，她走到马家的刻花鱼纹盆前：“鱼纹刻得虽灵动，可细看之下，尾鳍第三道弧线收得太急。”
苏沐瑶侧过盆沿，让光线顺着纹路流淌：“马家刻瓷讲究‘鱼似游水’，靠的就是鳍尾的弧度藏住水流的动势，这里收刀快了半分，反倒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失了那份自在劲儿。”
马家的师傅本想争执两句，却见裴少棠面带微笑站起来，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少棠走上前：“阁下好眼力，不知如何称呼？”
此时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最佳时机，苏沐瑶犹豫片刻后，说道：“萍水相逢，贱名何足挂齿？”
正好那位抱着双耳扁壶的小子往外走，苏沐瑶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父亲亲手制作的瓷器，不想与裴少棠耽搁下去。
“裴公子，有缘还会相见，我还有事，失陪。”
苏沐瑶匆匆出了清风茶社，楚儿将喝茶的银子放在桌上，也匆匆离开。
裴少棠目送陌生公子离去，因好奇心驱使，已无心在雅集中继续待着，向众人拱手道：“诸位继续鉴赏，我去去就来。”
裴公子暂时离开并不会影响雅集继续进行，众人并不在意。
待裴少棠追出去后，发现那位陌生的公子正在与抱有双耳扁壶的小子说话。
他靠近后，故意装作在一旁的瓷器摊位上挑选瓷器的样子，两只耳朵却仔细听他们到底说些什么。
“这款双耳扁壶你从哪里得来？”
“是大东家出事前最后一个成品，他没来得及拿走，我离开苏家窑场时担心它被毁坏，便顺手带走，我不是想占为己有，不过是替大东家看着而已。”
苏沐瑶仔细瞧眼前的小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你在苏家窑场待过？”
小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不长，去年我才进去的，主要负责拉坯。”
去年她在京城活跃，元日时为顾公子制作六出花口盏，窑场给工人放了假，自然没见过这小子。
“你叫什么？”
“我叫顺子。”
“目前可在其他窑场做事？”
“自从苏家窑场关门，我本想去其他窑场，可晚了一步，别家窑场负责拉坯的工匠都已招满，只好闲在家里。”
“若我请你到苏家窑场继续做工，你可乐意？”
“真的吗？难道苏家窑场又要开工？可老东家和少东家都被流放儋州，苏家窑场怎么开工？”
“当然是真的。”
顺子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公子：“难道你是苏家人？”
“我是苏家人。”
听到这个回答，裴少棠惊讶地转过身，心想：“苏兄还有一个妹妹，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长大后再没见过，难道这位公子……”
他仔细打量那公子，越看越相信她是位女子。裴少棠认为，眼前的公子一定是苏兄的妹妹，男装如此娇俏，恐怕女装更是美艳。裴少棠的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顺子继续疑惑着：“苏家只有少东家一位公子，何时又多出你这么个公子来？”
楚儿帮着解释：“难道不允许少东家有位妹妹？”
顺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您是苏家姑娘，我听工匠们说起过，只是没见过本人。”
“现在可愿回苏家窑场？”
“那是自然，什么时候回？”
“明日。”
“好，明日我就去苏家窑场报到。”
顺子抱着双耳扁壶兴冲冲地离开。
还要找黄恪礼，苏沐瑶打算就此离去。准备走时，却感觉面前站着一人，抬头一瞧，原来是裴少棠。
“裴公子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原来你是苏兄的妹妹苏沐瑶。”
既被对方认出，苏沐瑶不想隐瞒下去：“请见谅，因女子出行不便，故而暂着男装，并非有意隐瞒。”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重开苏家窑场？”
刚才与顺子说的话应该全被他听去，苏沐瑶直白地回道：“你怎么开裴家窑场，我便怎么开苏家窑场。”
“我劝姑娘还是不要瞎折腾，等苏伯伯和苏兄回来再说。”
“我父兄流放之期未定，他们回来前，我只想帮他们守着窑场。放心，绝不会影响裴家和其他窑场的生意。”
被苏姑娘误会，裴少棠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重开窑场，只怕困难重重。”
虽小时候见过裴少棠，却没和他玩儿过，长大后更是没接触过，说他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苏沐瑶认为，没必要跟他多费口舌。
“感谢裴公子关怀，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苏沐瑶说完，迅速离开。
裴少棠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苏兄在时！我跟他关系不错！你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苏沐瑶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行礼感谢，然后转身离开。
裴少棠心情更好，目送着苏姑娘的背影，自语道：“苏兄以前常在我跟前夸赞他的妹妹，说她的制瓷技艺深得苏伯伯真传，若是个男儿，恐怕连我都得甘拜下风。今日听她鉴赏瓷器，并能发现四家瓷器的瑕疵，足以见得她造诣深厚，又长得如此温婉动人，实乃良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