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宜许沾满血污的手停在半空，她没有看地上蜷缩抽气的施缪情，也未看堵在门口的宫长志雄，烧红的双眼只死死钉在霍律怀中那个闪烁蓝光的金属盒子上。急促明灭的蓝光映在霍律惨白扭曲的脸上，如同鬼火。

霍律后背紧抵着冰凉的器械架，不敢动弹。她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抱着盒子的手臂抖得几乎散架。木子宜许朝她迈了一步，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意便如粘稠的油膜糊住了霍律的口鼻，令她窒息。

“东、西！”宫长志雄的声音再次砸下，更沉，更硬。他高大的身影堵着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冰冷的视线却像两把锥子，先扎在霍律脸上，继而钉死那个闪烁的盒子。

木子宜许的脚步顿住了。她停在霍律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近得霍律能看清她袖口凝聚的暗红血滴。木子宜许的目光从盒子移开，猛地抬起，对上宫长志雄的眼睛。那眼中翻腾着尚未熄灭的暴怒、被强行压下的恐慌，以及更深更黑的什么，复杂地搅在一起。

霍律猛地吸进一口气，又尖又抖，带着哭腔，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抽搐，差点将盒子脱手。她慌忙抓稳，指甲刮过金属外壳，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说！”木子宜许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嘶哑如砂纸磨过喉咙。她抬起那只血手，食指如淬毒的匕首尖，直戳霍律眉心。“那破盒子！闪什么？！”

霍律吓得一哆嗦，咳嗽骤停。她惊恐地瞪着木子宜许，又飞快瞟了一眼门口的宫长志雄，嘴唇哆嗦，牙齿磕碰出声。她低头看向盒子侧面小小的屏幕，上面几道扭曲跳跃的彩色波形线中，代表心率的红线正疯狂窜升，几乎顶破格线，旁边代表腹部区域的黄色扇形区颜色深暗，边缘不断闪烁红光。

“她…她…”霍律的声音抖得破碎，“腹…腹腔…压力…在…在飙…”她恐惧地咽了口唾沫，喉骨滚动，“那波形…不对…像…像…”

“像什么？”宫长志雄的声音插进来，不高，却字字沉重，压得霍律窒息。

霍律猛地闭眼，再睁开时满是濒死的绝望。“…像…像苏棠…最后…仪器…报警…”最后几字含在喉咙里，带着呜咽。

“苏棠”二字如烧红的钢针扎进木子宜许的太阳穴。她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收缩，瞳孔缩成极小的黑点，翻涌的暴怒瞬间被某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东西取代。她指着霍律的食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宫长志雄的眼神也沉了下去，深不见底。他未看木子宜许，只锁死霍律。“具体数值。”他命令道，声音没有情绪，冷如手术刀。

霍律抖着手，僵硬地在触摸键上摸索，调出跳动的数字界面。“腹内压…三…三十一…还在升…心率…一百五…一百六了！体温…体温在掉！”她猛地抬头看向宫长志雄，眼泪混着冷汗涌出，“要炸了！那个包…那个血包！压力太高…随时…随时会破！”

“脾包膜下血肿”带来的冰寒恐惧在木子宜许体内轰然炸开。她指向霍律的手指猛地攥成拳，指甲陷进血污的掌心。她未再看任何人，布满血丝的眼珠僵硬转动，死死钉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上。那门，如一块沉重的墓碑。

宫长志雄下颌线条绷紧如满弓。他不再看霍律，目光转向木子宜许。他能看到她苍白脸颊上肌肉的细微抽搐，看到她沾血脖颈侧面动脉的剧烈搏动。她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你处理这里。”宫长志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而不容置疑。视线扫过地上的施缪情，霍律怀中的盒子，最后定格在木子宜许紧绷的侧脸。“我进去。”

话音未落，他侧身一步，如黑色闪电掠过木子宜许，径直冲向那扇红灯门。沉重的脚步在瓷砖上留下短促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敲在紧绷的死寂上。

木子宜许的身体随着他擦身而过轻微一晃。她仍死死盯着那扇门，直到宫长志雄消失在门后，门无声合拢。

走廊里只剩惨白的光和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霍律抱着盒子，看看手术室方向，又惊恐地看向钉在原地、侧影僵硬的木子宜许。蓝光狂闪，映着她半边脸上的血迹和额角皮肉翻卷的擦伤，那伤口边缘正渗出新的血珠。

死寂重新笼罩，更沉，更重。只有施缪情断续的痛苦抽气、霍律牙齿的打颤声，以及盒子里传出的、规律急促的轻响——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清晰如丧钟。

木子宜许没动。宫长志雄消失的那一瞬间，她体内绷到极致的弦似乎“嗡”地一响，骤然松垮，带出虚脱般的摇晃。唯有双眼仍死死钉在紧闭的门上，瞳孔深处残留冰碴与未熄的暗火。

霍律紧抱着嘀嗒作响的盒子，冷汗浸透后背。她看着木子宜许凝固的侧影，大气不敢出。蓝光映着木子宜许额角滑落的血珠，拉出细长的暗红痕迹，滴落在深色运动服上，洇开更深的湿痕。

施缪情蜷缩在地上的抽气声变得刺耳。她喉咙里满是血沫，每次吸气都扯着断骨，疼得眼前发黑，身体痉挛，发出短促压抑的呜咽。

这声音像根针，刺破了木子宜许的僵直。她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从手术室的门撕开，落在地上痛苦蠕动的人影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被打扰的冰冷审视。

霍律屏住了呼吸。

木子宜许动了。她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带着消耗过度的滞涩。沾满血污的黑色运动服下摆轻晃。她没有看霍律，径直走向地上的施缪情。鞋底踩在瓷砖上，留下模糊的暗红脚印，每一步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在施缪情身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施缪情蜷缩着，左手死死捂着左肋，指缝间全是咳出的血沫，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冷汗混着灰尘血污糊在脸上。

木子宜许垂着的手抬了起来，探向施缪情捂着肋骨的左手手腕。指尖冰冷，带着血腥味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

“呃…！”施缪情痛得浑身一抽，挣扎不得。

木子宜许面无表情，粗暴地将施缪情的手掰开！动作毫不留情，牵动断骨，施缪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体弓起又摔回，眼前彻底黑了。

掰开手，木子宜许冰冷的视线落在左肋位置。薄T恤下，能看到不自然的凸起和扭曲轮廓。她沾血的手指，带着近乎残酷的精准，直接按在了那凸起之上！

“啊——！！！”施缪情爆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弹跳，又被剧痛钉死在地，只剩破碎的倒气声。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腥甜冲喉。

木子宜许的手指在那错位的骨头上用力按压、摸索。动作快而狠，毫无犹豫，如同检查物品的损坏程度。施缪情痛得全身抽搐，喉咙里“嗬嗬”作响，眼泪混着冷汗血污狂涌。

几秒后，木子宜许收回手。指尖添了新鲜血迹。她没看施缪情扭曲的脸，沾血的手指在运动裤侧蹭了一下。目光如冰，射向角落里抖如筛糠的霍律。

霍律魂飞魄散，下意识抱紧盒子。

“你。”木子宜许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过来。”

霍律腿软脚软，动弹不得。她想摇头，想后退，后背却抵死金属架。恐惧扼住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声。

木子宜许朝她迈了一步。那杀意与血腥味如冰水浇头。

霍律连滚带爬扑过去，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她死抱着闪烁的盒子，如抱浮木，抖得散架。

木子宜许沾血的手指，指向地上痛苦蜷缩、几近昏迷的施缪情。“看。”命令只有一个字，冰冷生硬。

霍律哆嗦着，视线艰难移向施缪情。她侧躺在地，身体微抽，左肋明显塌陷扭曲，呼吸微弱短促，每次吸气都带颤音，嘴角不断涌出混着泡沫的血丝。

“我…我…”霍律牙齿打颤，“这…这不是我的…专长…我…我看数据…仪器…”她语无伦次，只想举起盒子当挡箭牌。

木子宜许的视线落在狂闪的盒子上。蓝光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额角血珠已滑至下颌。她未说话，只极其缓慢地朝霍律伸出那只血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停在霍律面前半尺。手上干涸发黑的血渍和新鲜的红，以及那股气味，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威胁。

那手悬停面前。霍律瞳孔因恐惧放大，甚至能看清指缝里凝固的血块。她猛闭眼，喉间发出绝望呜咽，凭着本能，颤抖着将怀中嘀嗒作响、蓝光狂闪的金属盒子，用力塞进那只摊开的、沾满血污的手掌！

金属盒子冰凉的触感沾着湿腻血污，沉甸甸落入掌心。蓝光狂闪，映得那些血块格外刺眼。嘀嗒声急促催命。

木子宜许没看盒子。视线如冰锥，钉在霍律惨白扭曲的脸上。

霍律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枯叶般抖动。她看着木子宜许血手托盒，发不出声，只有牙齿疯狂磕碰。

木子宜许的手缓缓收回。动作很慢，带着耗尽般的滞涩。血手托着蓝光狂闪的盒子，随意垂在身侧。目光从霍律脸上移开，落在蜷缩抽气的施缪情身上。

施缪情侧躺瓷砖，身体无意识微抽。每次短促吸气都带血沫咕噜声，左肋塌陷更显，如重锤砸过的薄木板。脸上糊满冷汗血污眼泪，唇色青紫，气息微弱。

木子宜许站着，垂眼看去。惨白灯光从顶打下，照亮她额角凝固的血痕。脸上无表情，无暴怒，无急切，甚至冰冷审视也淡去，只剩近乎麻木的空洞。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底，偶有一丝极细微的、锐利的寒光掠过，如冰下暗流。

时间流逝。嘀嗒警报在狭小空间回响，混合施缪情愈弱的抽气、霍律的心跳与牙颤。每一秒漫长如世纪。

木子宜许终于动了。未碰施缪情，也未看盒子。她极缓慢、僵硬地转头，视线投向门口。宫长志雄消失后，只剩空荡门框与走廊惨白的光。目光停留几秒，似确认什么，又似无意识放空。然后，眼珠缓缓转回，重新落定施缪情。

她的嘴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未发声，只一个细微难察的唇形。随即，那只托着闪烁盒子的血手，极随意地抬了抬，朝地上施缪情的方向，微扬下巴。

动作幅度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霍律瞳孔猛缩！她看懂了那无声的指令。

木子宜许不是让她“看”，是让她“做”。做那唯一被允许、唯一能做的事。

巨大恐惧瞬间攫住霍律，甚于先前。让她去碰那重伤垂死之人？处理可怕错位的骨头？她不是医生！她只会看数据，摆弄仪器！她会弄死她的！

“不…我…”霍律喉咙如堵铁锈，挤出破碎音节，带哭腔与绝望抗拒，“我不行…我会…”

木子宜许未语。只维持姿势，托着狂闪的盒子，垂在身侧。目光重归空洞，仿佛方才细微动作与眼底寒光皆是错觉。唯额角那凝固血痕，在蓝光映照下，透出冰冷死气。

霍律视线在木子宜许麻木的脸与地上气息奄奄的施缪情间疯狂移动。施缪情嘴角血沫似又增多，每次抽气都带濒死断音。嘀嗒警报如针扎耳。她猛打寒颤，冰冷绝望从脚底冲顶。

不做的后果是什么？木子宜许那只血手，此刻垂在身侧，离她如此近。盒上蓝光，如魔鬼之眼。

“呃…”一声极微弱、破碎的呻吟从施缪情喉中溢出，如濒死小兽。

这声成了压垮霍律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闭眼，再睁开时，只剩被逼绝路的疯狂。她不再看木子宜许，几乎手脚并用爬至施缪情身边。冰冷瓷砖硌膝，却不觉疼。

她颤抖伸手，指尖冰凉带汗。不敢碰那塌陷肋骨，目光慌乱扫过施缪情痛苦扭曲的脸，最终落向她捂肋的左手。那手无力搭在身侧，指间全是血污。

霍律如抓救命稻草，猛伸出手，一把抓住施缪情左腕！动作又快又急，带孤注一掷的蛮力。

“呃啊！”施缪情痛得身体猛弹，眼骤睁一条缝，满是涣散痛苦茫然。

霍律不敢看她的眼，死咬下唇，齿陷肉中。她抓着那手腕，凭脑中仅存的模糊急救常识，试图将软塌手臂拉直，摆成她以为“或对呼吸有益”的姿势。她抖得厉害，施缪情手腕在她手中如滑腻冰棍，几次险些脱手。每次拉扯都换来施缪情更痛苦的呻吟与抽搐。

“别…别动…”霍律声音抖得不成样，似对施缪情说，又似哀求自己，“别动…求你了…”她胡乱调整着施缪情的手臂，动作笨拙粗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想做点什么，止住那可怕抽气与血沫，让木子宜许的目光移开。

施缪情被她摆弄得痛苦不堪，喉中血沫涌得更多，破碎呻吟断续。霍律额头全是冷汗，混泪淌下，滴落施缪情血污的手臂。

木子宜许仍站一旁，垂眼，如冰冷旁观者。她托着那蓝光狂闪、嘀嗒作响的盒子，一动不动。唯额角那凝固血痕，在急促蓝光映照下，愈显刺眼。

木子宜许托着盒子，指尖无意识摩挲冰凉金属外壳边缘，沾血指腹留下模糊暗红痕迹。嘀嗒警报钻耳，带机械冷酷。她垂眼，看霍律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死命拽着施缪情手腕，将那软塌胳膊往身体侧面拉，动作急乱。

“呃…呃…”施缪情喉堵血沫，发出溺水声，被霍律扯得身体痛苦痉挛，左肋塌陷处随抽动又渗出一片深色。她涣散瞳孔忽对焦一瞬，死死盯住霍律惊恐扭曲的脸，青紫嘴唇哆嗦，挤出气音：“…手…松…开…”

霍律如被烫到，猛一哆嗦，抓腕手指下意识松劲。施缪情立刻弓身，爆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血沫从口鼻呛出，糊了霍律一手臂。

“我…我不是…”霍律看自己臂上温热血红，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想擦，又不敢碰施缪情，整个人僵住，抖如筛子。

木子宜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她托盒子的手动了动，似想掐灭那烦人的嘀嗒声。就在这时——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