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的油灯忽明忽暗，婉清握着钢笔的手悬在半空，教案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窗棂。 自从明远去邻县推广扫盲政策，这样对着教案发呆的夜晚，她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个了。
夹在教案里的银杏叶书签，被她摸得边缘都卷了起来。
"婉清姐！快看谁来了！"春桃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惊得婉清手一抖，纸上划出长长的钢笔墨痕。她慌忙起身，却不小心撞翻了身旁的凳子。 门口，明远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肩头落满雪花，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泥。
怀里紧紧抱着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他看见婉清，耳根子瞬间红了：
"省城新出的《妇女识字手册》，给夜校的。"说着，他把册子放在桌上，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正是婉清教夜校姑娘们编的平安结样式。
婉清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伸手去拿册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明远的手背。那手背粗糙却温暖，像触了电一般，她慌忙缩回手：
"谢、谢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册子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愿文字成为燎原星火"，字迹还带着潮气，显然是刚写上去的。
"明远同志，夜校的课桌腿又晃悠了！"春桃说着话，突然挤到两人中间，朝婉清挤眉弄眼。明远立刻反应过来，扛起一旁的工具箱："我这就去修。
"他转身时，帆布包上一枚银杏叶形状的徽章在婉清眼前，边缘还细心地缠了圈红绳，和自己的书签竟是如此相配。 修桌子时，院子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婉清假装整理课本，眼睛却忍不住往窗外瞟。
只见明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明明是熟练的木工活，锤子却总是敲偏。当她递上钉子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腕间的红绳也缠在了一起。
"你手腕上的伤...还疼吗？"明远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婉清一怔，那道码头留下的伤疤早已结痂，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与此同时，后院传来阿绫爽朗的笑声。阿蛮举着新裁的布料追了过去：
"阿绫！试试我新做的猎装！"布料上歪歪扭扭绣着五角星和镰刀锤子的图案，显然是阿蛮熬夜赶工的成果。阿绫接过布料时，指尖不小心擦过阿蛮发烫的手背，两人同时别开脸，却又偷偷瞥向对方。 绫嘴硬道："针脚歪成这样，也亏你拿得出手。"阿蛮却不服气：
"有本事你绣一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阿蛮气鼓鼓地转身要走，却被脚下的木柴绊了一下。
阿绫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重心不稳，一起跌坐在草垛上。 阿蛮的脸埋在阿绫肩头，闻到淡淡的艾草香，那是阿绫打猎时驱虫用的草药味道。阿绫的手还环在阿蛮腰间，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
"还不起来？"阿绫别过脸，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阿蛮却耍赖似的又赖了两秒才起身，整理衣服时，偷偷把一根沾在阿绫发间的稻草藏进了自己袖兜。
夜幕降临，婉清坐在油灯下抄录教材。窗外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五音不全却格外认真。 她轻轻掀开竹帘，只见明远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用红绳串起的银杏叶灯笼。寒风一吹，灯笼纸被吹得哗哗作响：
"新学的识字歌，想教给孩子们... "话还没说完，灯笼突然熄灭。黑暗中，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捡掉落的红绳，指尖在寒风中相触，又触电般迅速分开。
婉清感觉脸颊滚烫，转身跑回屋里，心却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她靠在门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银杏叶书签，书签边缘被她摸得发毛。想起白天明远袖口露出的红绳，和他帆布包上的银杏叶徽章，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又想起母亲说过
"女子要端庄自持"， 脸上的热意瞬间转为不安。她把书签重新塞进教案，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数着窗外的风声。
而另一边，春桃正躲在粮仓后面，借着月光，她看见邻村小学老师蹑手蹑脚地走到夜校信箱前，往里面塞了一封信。 信封上用红绳系着一朵干枯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晃。春桃咬着嘴唇，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她知道，那封信上写的，一定是和自己有关的话。
等老师走后，她悄悄跑到信箱前，想拿出信来看，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她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等明天再说，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她贴着粮仓的土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想起上次在村口偶遇老师，他帮自己捡起掉落的课本，指尖相碰时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手上。 又想起阿娘说的
"好女不招蜂引蝶"，心里一阵慌乱。她揪了根草在地上画圈圈，最后把草茎狠狠揉碎，才起身回屋。
夜渐渐深了，夜校的油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婉清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辗转反侧。她摸着腕间的红绳，想起白天明远局促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不知道，在另一个房间里，明远也正握着那半截红绳，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他想起白天婉清慌乱躲开的样子，心里既甜蜜又失落，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而春桃也抱着那封还没打开的信，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邻村老师的身影。
阿绫和阿蛮虽然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却都在想着对方说过的话，脸上时不时露出傻笑。
整个夜校，在静谧的夜色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蜜又让人不安的气息。 这股气息似乎源自每个人心底那份青涩而美好的情感，它像夜色中的微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田，却又让人捉摸不定。
夜，愈发深沉，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婉清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将那份纷扰的思绪压下，可心底的那份悸动却如同野草般疯长，难以抑制。
明远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红绳贴近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婉清的温度。
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却又带着一丝迷茫，不知道这份情感该何去何从。
春桃终于忍不住，悄悄点亮了油灯，展开了那封未读的信。信纸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紧张而又期待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像是跳跃的音符，奏响了她心中的乐章，让她整颗心都随之颤动。 阿绫和阿蛮则各自望着天花板，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彼此的思念。他们知道，这份情感虽然青涩，但却是他们成长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夜校，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在夜色中变得格外宁静而神秘。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品味着这份淡淡的、甜蜜又让人不安的气息，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期待着那份未知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