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邱月带着江海燕到我家时，她已经不像昨天刚来时那么拘谨。吃过早饭，淑娟见江海燕穿着高跟鞋，便给这个前妯娌找出一双平底鞋。在我们准备动身上山时，邱月的老公打来电话，说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我对天浩说：“下午你去送妈妈，你妈坐的火车到通化已经很晚了，还要坐一段路的汽车，让她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把妈妈送到你三姥爷家以后，明天晚上在通化你坐清江到长春的火车，我和你陶姨坐那趟车去长春，我们在火车上汇合。”

　　天浩点点头说：“行。”我看得出来，天浩有点儿舍不得离开小薇，但他也不放心让他妈妈一个人回去。

　　听了我的安排，天浩的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感激地看看我。

　　这时春花打来电话，让我们到她家取野餐的食品。到了春花家，她已经把野餐的食品和饮料分装在几个方便袋里，我们每人提着一袋，春花又找了两块很大的塑料布带上。然后我们朝柞树沟北面的一座高山走去。小时候我和春花经常到那座山上采蘑菇和山菜，虽然我们不知道那座山是不是这一带最高的山，但是站在山顶上没有别的山峰遮挡我们的视线，能够看得很远很远。

　　侄儿天宇也来了，他带着天浩和小薇走在前面。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离山顶已经很近了，可是春华、邱月和江海燕都说爬不动了，就连我这个男人腿也发软了。来到一棵大树下，我们停了下来，春花见这里还算平坦，便拿出塑料布铺在地上，让大家休息，几个女人席地而坐。

　　三个孩子远远地走在我们前面，不管我们怎么喊，让他们停下来休息，他们都不理我们，仍然向山顶爬去。到了陡峭的地方，天浩拉着小薇的手往上爬。我和邱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没好意思和四个女人挤在那块塑料薄膜上，又往山上走了几步，登上一块凸起的大石头。虽然还没有登上山顶，站在这块石头上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天。

　　我正在四下远眺时，山风把几个女人的说话声送到我的耳边。我听见春花说：“趁石头不在，咱姐四个说说悄悄话。”

　　既然她们要说悄悄话，我就自觉点，不能再回到她们中间去了，于是坐在了石头上。坐在这里她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们可能不知道山风把她们的说话的声音传出很远。

　　这时春华说：“没想到咱们四个与秋实有缘的人竟然能凑到一起。记得以前大姐请我和二姐吃饭时说过，希望有一天能见到海燕大姐，没想到真的来了。太出乎我的预料了。”

　　邱月说：“看来我们几个不仅和秋实有缘，我们之间也算有缘，能有机会凑到一起。”

　　我看到江海燕把脸转向邱月：“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和秋实不仅仅是同学关系。”

　　春华说：“现在两个孩子不在这里，我就告诉你真相，邱姐是秋实大学时的恋人，后来两个人因为误会吵翻了，你堂哥以为他们不会再和好，就把你介绍给秋实。秋实从江城回来以后，两个人本来约好再续前缘，可是为了给邱姐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两个人只好又放弃了约定。后来秋实与春花大姐结了婚。”

　　“原来是这么回事。”江海燕说。

　　邱月说：“你们与秋实的缘分都比我深，不管是曾经也好，还是现在也好，你们毕竟和秋实做过或正做着夫妻，可我一天也没有。”

　　“你也别抱屈了，虽然没名，有实就行了。”春华说。

　　“你可不能捕风捉影乱说，我和秋实可是清白的。”邱月说。

　　“你还敢说你们清白？我可不是捕风捉影，是你亲口对我说，你们在……”春华非常聪明，没有把我供出来。

　　我看见邱月做着手势，不让春华再说下去，“你别说了，让孩子听到不好。我怎么不记得对你说过？”不知道邱月是不是真的对春华说过我和她在她家旧房子里做过的事，反正她自己也记不得了，现在只好默认了。

　　春花说：“我也不相信你和石头能清清白白的，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我和他搞蜂窝煤试验那会儿，他去过好几次长春。我和他到沈阳去买蜂窝煤机，晚上我们走了很多长时间才找到一家招待所，可是只有一个空房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和他住一个房间。那天晚上他对我秋毫无犯，当时我非常纳闷，石头咋这么规矩？后来我才知道他和你有约在先，那时他心里只有你。”

　　“我怎么没听他说过你们结婚之前还曾经同居一室？”邱月好像不相信春花的话，接着又说道，“他对你也有过一往情深的时候。上大学时，头一年他不和任何女生交往，心里只有你，后来知道你已经结婚了，才和我交往。从江城回来，他原先打算自己开个书店，一边卖书，一边读书，一边写书，可是看到你没有工作，才想到办蜂窝煤厂。”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要感谢他。”春花说。“我想过了，他相信我，把公司交给我一个人管理，我也一定要对得起他，管理好公司，让他多赚些钱，和春华妹妹过上好日子。”

　　“谢谢大姐！”春华说。

　　“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怎么管你叫大姐？”江海燕问春花。

　　“我们三个是结拜姐妹。我年纪最大，是大姐，邱月是二姐，春华是小妹。”春花说。

　　“噢，是这样！”江海燕说。“真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亲密。”

　　“石头是个好人，我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希望他将来幸福，所以走到了一起。”春花说。“春华是普天之下最大度的女人，不计较我们俩和石头过去的关系，也不介意我们俩继续与他交往，所以我们三个才结为姐妹。换了别人，今天咱们几个不可能凑到一起。”

　　“秋实能有今天全靠你们，我才不会干那种卸磨杀驴的事。”春华说。

　　“好啊，你骂我们！”邱月伸出拳头朝春华打去。

　　春华笑嘻嘻地躲开了，说道：“我可没有骂你们的意思，只不过是用词不当。”

　　江海燕问春华：“你们将来会要孩子吗？”江海燕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关心我和春华将来的生活，而是想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与天浩争财产。

　　“那要看秋实的意思了。”春华说。

　　“你的意思呢？”邱月问。

　　春华说：“我都三十多岁了，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要了孩子我也不会带。我没有父母，秋实的父母年纪又那么大，没有人帮我们带，我不想要了。不过还要看他的意思，他要是觉得天浩没有兄弟姐妹太孤单，那就生一个。”

　　“到了你们这个年纪了，拉扯个孩子不容易，你们已经有了天浩，要不要孩子都可以。”说到这里，春花朝山顶上望了望，对邱月说，“虽然你们这辈子没有缘分做夫妻，不过将来很可能成为儿女亲家。”

　　这时其余的人也都向山顶望去。我也向山顶望了一眼。虽然天宇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天浩与小薇竟然旁若无人地手牵着手站在山顶，向远方眺望。

　　我远远地看看邱月，又看看江海燕。我不知道江海燕对邱月有什么看法，不过我知道邱月心里一直在恨江海燕，尽管并不是江海燕直接把我从她身边夺走的。真没想到她们俩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儿女亲家。老天真是捉弄人。

　　这时我听见江海燕问邱月：“你和你爱人都做什么工作？”看来江海燕是在打探邱月家的底细。

　　“我在杂志社当编辑，我爱人开了一家外贸公司，做边贸生意。”邱月说。

　　“你家的条件一定不错了。”江海燕又试探着问。

　　“还过得去吧。”邱月说。

　　“岂止是过得去，我去过她家，房子有一百多平米，她家还有小汽车。”春花说。

　　“邱姐，如果两个孩子真的好上了，你会干涉吗？”春华问。

　　“你也开始替孩子操心了。”邱月说。“你放心好了，只要不影响学习，我是不会干涉的。”

　　“你会反对他们相爱吗？”春华又问江海燕。

　　“只要两个孩子愿意，我也不会干涉。”江海燕说。

　　“看来你们真的会成为儿女亲家了。”春华说。

　　这时邱月说：“我都饿了，把秋实和孩子们叫过来，咱们开饭吧！”

　　春花朝山顶上的三个孩子喊了起来：“开饭了！”

　　三个孩子提着方便袋从山顶上下来，我也朝她们走去。见我和孩子们都过来了，春花又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把带来的食品摆在塑料布上，有炸鸡，炸鱼、香肠、大葱、黄瓜、面酱、烤饼、啤酒、果汁。

　　三个孩子可能是饿了，坐下来就开吃。我给两个前妻、一个曾经的恋人、现任的妻子每人打开一罐啤酒，我自己也打开一罐，然后举起啤酒说：“我不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六个字，谢谢你们……”本来‘谢谢你们’后还有‘的爱’两个字，可是有孩子们在，我不能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吃过野餐，我们下了山。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因为江海燕就要走了，妈还是老规矩，包了饺子。我们刚在山上吃过了，江海燕和天浩根本就吃不下，在我们劝说下，他们每人吃了几个饺子，然后去火车站。本来应该是我和春华去送天浩和他妈妈，可是小薇要去送天浩，邱月也只好跟我们一起去了火车站。

　　分别时江海燕和我握了握手，眼里流露出些许哀怨和留恋的神情，说了声：“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我说。我心想，这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面，也许要等到天浩结婚的那天。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心里多少也有一点儿不舍。

　　两个孩子恋恋不舍地道了别。一直到火车开了，我们才离开火车站。

　　傍晚，妈又下了饺子，吃过饺子，我和春华又送走了邱月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