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盯着御辇看了几眼,权衡一番得失后,下达命令:“把辇上的金银卸下来,分了。”
七八名甲士起初没反应过来,等王镇恶再次下令,才面露难色地说:“将军……这车辇是天子用的,我们……”
他们本想得些赏赐,可又不敢僭越,如今见王镇恶要动御辇,便畏缩着不敢动手。
见此情形,王镇恶亲自上前,一把扯下金边银珠。
“哗!” 珠线断裂,明珠散落一地,王镇恶毫不在意,随手将金链丢在地上,众人见状惊愕不已。
这批北府武士与王家军不同,对刘裕忠心耿耿,他们看到王镇恶染指御辇,无人敢上前帮衬。
王镇恶身为秦人,又是王猛之孙,深得民心,且武略超群,若拥兵自立……
想到此处,士卒们脸色沉了下来。
好在王镇恶在军中威望颇高,武士们虽未动手,却也只是在一旁干看着。
片刻后,王镇恶熟练地将辇上值钱的财物清理干净。
完事后,他严肃地说:“把辇抬到城上去。”
众士一怔。
“违军令者斩!”王镇恶见他们仍无动于衷,怒目圆睁地吼道。
众士面面相觑,稍作犹豫后应了一声诺,缓缓把手从刀柄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辇。
直到王镇恶亲眼见御辇被放置在墙垛后,才嘱咐了几句,然后朝着霸城门赶去。
路上,王镇恶想到宫中国库,但城外的安定军尚未散去,他不敢贸然行事,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毛德祖得知此事后,未作过多评论,只是简单讨论了几句防务之事,便匆匆离开。
回到平朔门后,温泽看到城上的御辇,愣住了,惊愕地说:“王将军怎敢……”
与温泽的反应不同,毛德祖表现得十分平静。
出于对他的偏爱,毛德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看着渭桥至城下的尸山血海,缓缓说道: “多闻而体要,博见而善择。”
“陛……陛下……在何处?”
“父亲…您勿要再起身。”
“我……问……咳咳……陛下在哪儿?!”
白发苍苍的老叟缓缓自卧榻上起身,中年儒士满怀焦急,无奈之下只能如实相告: “武侯之孙回来了……陛下被晋军围困宫中,父亲去了也无济于事。”
淳于岐半眯的眼猛地瞪大,猛咳一声后,怒斥道:“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可知君辱臣死的道理!”
淳昱一时语塞,他嘴上争辩不过,但双手却未曾停歇,轻重不一地按着被褥,试图阻止淳于岐下榻。
“我这……时日不多了……你贪生,我不怪你,可你若执意阻拦,从今往后,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这逆子……咳咳!”
昔日二帝遵淳于岐为师,此前他患病在榻,身为太子的姚泓亲自探望,并在榻前行拜礼。
姚泓虽无能,但德行却在众人之上,无论是对待师长、亲朋、兄弟,还是敌人,都能怀有慈悯之心。
淳昱不敢再违逆淳于岐,他垂头叹息,犹豫许久后,退而求其次道:“我陪父亲一同前往。”
“再去太学……把我的学生都唤来。”淳于岐神色缓和了些,低声吩咐道。
街道两侧的商铺门窗紧闭,一片死寂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数十名儒生并肩而行,淳昱背着父亲淳于岐走在最前,门生们伸手在后助力。
淳昱本想让淳于岐乘车入宫,但后者坚决不肯,身为经学博士、当世大儒,他就这样倾靠在儿子背上,一步步接近宫门。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温泽握着刀柄问道,他现在是守卫北宫门的士兵。
“我们是太学的学子,来此与老师一同入宫面圣。”一名儒生回答,语气坚定。
温泽皱起眉头:“你们的陛下已是我军俘虏,军令如山,你们不能入宫。”
尽管这些学子只穿着宽松的儒袍,没有携带武器,但温泽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他知道这些所谓的“正气凛然”的文人擅长言辞和阴谋诡计,即使手无寸铁也能搅动天下纷争。
温泽跟随在毛德祖身旁已久,后者所授之业,与师生无异。
淳昱见此情形,遂将淳于岐缓缓放下,令旁侧数人搀扶稳当后,诚恳说道:“家父蒙受两帝重恩,与陛下亦师亦友,我等知国亡不可逆,想必豫章公已兵进长安,家父抱病,只想求见陛下最后一面,还望将军能通禀王公一声,昱在此拜谢了。”
言罢,郭昱先是不徐不急作了一揖捋起襦袍,轻轻跪在地上,向温泽行拜礼。
其余儒生看着,有的默然,有的愤慨,有的无奈。
国恒亡,浸淫于经学之中的学子,在刀剑之下显得如此无用。
饶是这般,他们也依是为数不多敢与淳于岐进宫面圣的儒生,其中有人为求忠名,有人为报师恩,数百门生故吏,到最后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罢了。
温泽见淳昱紧扣大地,似有不屈不饶之意,难免有所动摇。
“你们先在此静候,不要走动喧哗,我遣人去请求毛公,他老允下,我便放行。”
淳昱一听,一边起身,一边致谢道:“多谢将军通融!”
温泽微微点头,没有回答。
郭昱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问道:“能告诉我将军的名字吗?”
“温泽。”
殿内,气氛凝重,姚泓坐在榻上,对李氏低语道:“如果我出宫投降王镇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氏抽泣着说:“陛下,妾身是你的妻子,如果……”
尽管局势危急,但姚泓仍抱有一丝希望,关内受他恩惠的人众多,念及其仁义的也大有人在,立节将军苟和就是其中之一,他坚守在宫门处,组织剩下的数百禁军守卫未央宫。
在这乱世中,皇族的命运往往悲惨,宗女嫔妃的结局更是不言而喻,李氏求死心切,她不仅想为姚泓保留最后的体面,也是为了自己考虑。
然而,姚泓的想法却不同,他的父亲姚苌犯下滔天罪孽,崇佛建寺,姚兴继位后,知道父亲的行为,依然信奉佛教,建造了逍遥园。
到了姚泓这一代,他采取宽仁之举,部分原因是为了向大儒学习治国之道,也是为了偿还祖父的暴行。
他的德行,是国本所直致,姚兴只让大儒们教他如何治理国家,却未曾教导他如何保卫国家。
当下的局势,并非完全是姚泓一个人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