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悬,给白云披上赤金光辉。
突然间,狂风大作,卷动流云,如龙腾九天。
阳光如金线般穿透云层,洒落在葱郁的旷野上。
当迎风飘扬的大纛在天边出现,密密麻麻的玄甲武士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大纛缓缓前行,其势如流水般顺畅,刚柔并济,威武壮观。
一老一少并肩骑在军前, 王镇恶、毛德祖、沈田子、林子等人恭敬地等候在岸边,神情中既有敬畏,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队列中,沈田子不时偷偷瞟向王镇恶。
姚赞得知大军即将抵达灞上,加之沈田子一路北上,于是率领宗室百余人归降,三千边军也顺势被收编。
如今长安城中的将领们都已到灞河迎接,只有傅弘之与一众偏将继续留守。
霸城距离长安将近十里,沈田子和傅弘之原本打算在城外数里之地迎接,以防城中有变,然而王镇恶态度坚决,非要在此相迎,二人无奈只能妥协。
沈林子和毛德祖对此并无异议,谨慎行事总无大错,毕竟灭国之功巨大,在城郊迎接难免会给人留下居功自傲的印象。
随着大军逐渐靠近,父子的身影愈发清晰,众人纷纷挺直身姿,神情各异,微微躬身,恭敬等候。
“嘚嘚——”赤玄良驹在原地踌躇不前,轻轻摩挲着马蹄。
刘裕许久未曾骑马驰骋,此时心中涌起别样的豪情。
岁月不饶人,遥想当年自青州水路并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奔驰至建康抵御敌军, 事后虽神色憔悴,但尚能坚持,休养一段时间后便恢复如初。
如今八年过去,若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奔波,即便没有性命之忧,想要通过调理恢复元气,恐怕也难以如愿。
每当念及刘义符长途跋涉,刘裕便时常在他身上追忆往昔,惋惜起步太晚,蹉跎了美好时光。
当然,像他这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贫寒之人,能从士族林立的南方崛起,高登庙堂,实属逆天而行。
纵观古今,“宋”虽非以最正统的方式得国,但其发家之路却难以探寻。
刘裕扫视面前躬身行礼、威风凛凛的将领们,面露喜色地翻身下马。
刘义符随之跃下,侧立在刘裕身侧,缓缓向前走去。
王镇恶低着头,用余光瞥见刘裕来到身前,腰不由地弯得更低了。
“主公。”王镇恶恭敬地开口。
众将齐声高呼:“主公!”
刘裕目光再次扫过众将,最终停留在王镇恶身上,双手扶住他的双臂,满心欣慰:“成就我霸业的,就是你们啊!”
话还未说完,王镇恶和毛德祖等一众老将立刻露出惶恐的神情。
王镇恶不敢大意,任由刘裕握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双腿下跪,行了一个大礼。
刘裕看着他的动作,并未松开手,微笑着等待。
王镇恶行完第二个礼后,其他将领也纷纷效仿。
“这次能大胜,全靠明公的威名、诸将的勇猛以及大家齐心协力建立的功名,我不敢居首。”王镇恶说道。
刘裕听后,开怀大笑:“你是想效法冯异吗?”
冯异,字公孙,归顺光武帝后,随军征战,大破赤眉军,平定关中地区,那时,东汉开国的将领们常在征战间隙聚在一起聊天,讨论功劳大小,每当他们争论不休时,冯异就会退到树荫下坐着休息,久而久之,军中将士都称他为“大树将军”。
刘义符对冯异并不熟悉,不了解这个典故,只是随声附和着大家的笑声。
大军在潼关止步,若非你们涉险渡河,入关之日便遥遥无期。
军中与朝堂不同,所立战功,无可再增,也无可减少。
刘裕再次拍了拍王镇恶的肩膀,说道:“你北伐一年,恪尽职守,理应首功!”
王镇恶动了动唇,未作回应。
这时,刘义符开口道:“父亲,关中乃龙兴之地,长安曾是大汉和大晋都城。
晋国国运不过两百年,长安却已沦陷百余年……”
刘义符一番话后,众人心中不禁有些急切,他们未到过长安,但对其印象多源于书中。如今距离如此之近,加之天气炎热,封赏在即,难免心动,只不过无人敢像刘义符那样催促进言。
在场众将中,年届而立及以下的,除刘荣祖外寥寥无几,随着年岁增长,他们的城府也随之加深,比起胡将的跋扈,心气沉稳得多。
“喉中之食,何必急躁?”刘裕笑着回应后,命众将起身随行,然后问王镇恶:“你先入长安,城中情况如何?”
谈及正事,王镇恶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姚赞得知敬士北上、您破关而入后,便不再顽抗攻城……”
姚赞并未向王镇恶投降,而是选择归顺了刘裕。
对于姚氏一族中是否还有企图兴风作浪的人,刘裕根本毫不在意,毕竟,天下想要他死的人众多,从乌衣巷到石头城,那数量多得难以计数,他又怎会因此而有所畏惧?
王尚作为尚书令,竭尽全力协助刘裕,府库账册、丁口籍册都完整地呈上。
虽说库中的钱粮还来不及详细清点,但城中户数已经查探清楚,大约有六万户,人口三十万余,其中晋人与夷人各占半数。
王镇恶缓缓陈述完这些情况后,言下之意透露出府库充盈的状态,并且大力宣扬刘裕的威名,他没有以晋天子之臣的身份自居,处事极为周全,让人难以找出差错。
刘裕此前未曾见过王镇恶这般识大体之人,在对其一番赞扬的同时,心中也感到十分欣慰。
在两人交谈的间隙,刘义符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姚泓现在何处?”
“自仆入城后,姚泓便不作反抗,欲待主公将至,率妻儿归降。”王镇恶正色回道。
刘义符在他脸上看不出端倪,不知实际情况如何。
事实上,姚泓昨日已打算出宫请降,但王镇恶未敢接受。
在苟和、淳于岐等人的劝诫下,他决定在刘裕入长安、众望所归时再请降。
此番做派,虽有失颜面,但也并无多少出入,没有街道两旁的士民看着他归降,秦国难道就没灭亡吗? 若姚泓趁最后机会取悦于刘裕,兴许还能保全性命。
刘裕听后,笑谈了几句,遂偕同刘义符回身上马,直奔模糊可见的长安城而去。
城门外,满朝公卿以姚泓为首,宗室在前,依官职排成两列。
位于三公之下的淳于岐,因其帝师之誉,与儿子郭昱站在姚泓身后。
王尚看了父子二人一眼,轻叹一声,低语道:“陛下,东平公……章公好声名……陛下若要保全,唯有…………”
姚泓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问道:“卿所言当真?”
“陛下可还记得,臣遭奸人陷害,被囚于台狱,多亏陛下恩德才苟活性命……”
此刻,姚泓已分不清王尚所言是否真心,或是借机再次表演,他已难以看透王尚的真实意图,但想到慕容超的前车之鉴,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姑且再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