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与思想的大厦,无论多么深刻、智慧、宏伟,如果没有信仰的地基,都只能是空中楼阁,无法在人心中落地生根。
信仰,无论多么真诚、美好、令人向往,如果没有生长出理念与思想体系,都只能是颗未发芽的种子,无法在现实中开花结果。
中间一等的信仰,虽难以直抵真理,却让那些大多源于宗教的美好信念在长于思辨的东方文明中落地生根,长成思想的大树,在社会中最终结出了现代文明的果实。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神爱世人”、“真理使人自由”、“爱人如己”…直接间接催生出《大宪章》、《社会契约论》、《政府论》、《独立宣言》、《国富论》、《人权宣言》、《M国宪法》…在世道人心中树立起独立、自由、平等、法治、民主的普遍观念。
由此,虽然前路依然遍布荆棘,人性中永恒的幽暗仍在伺机反噬,但文明的潮流已不可阻挡。
同时,信仰经由思想在人性与兽性、理性与本能、文明与野蛮之间筑起了一道连绵网络、坚不可摧的堤坝,让东方的意识形态较为彻底地脱离了动物世界,人类社会最难实现的政治文明由此在东方扎下了再难摧毁的根基。
但成也信仰败也信仰,从信仰中构建起的理念巨塔虽然孕育出现代科学与文明,可是心物二元对立的先验认知模式,让理念与本真存在之间被完全割裂,心识在理念中亡失来路,不见归途,只能在理念世界中不断为自己筑垒,以信仰与理念之真实假拟本真之真实,久而久之,完全忘了那是“假拟”,而以拟为真。
诸般美好的信念,不知不觉间从指向文明的道路,变成了目的本身,而不顾现实的土壤,由此白左横行,为了理念而理念,全然看不见这种刻意之信及其导致的行为将现实一步步引向理念的反面。人,不再是理念的目的,倒成了理念的工具,甚至炮灰。
理念世界,从精神生命的根系中产生,却因为心物二元对立而与本真存在割裂,进而一支独大,陷入自证的死循环,不再滋养精神根系。
个人在理念世界中经由自己的天性、喜好、学识、阅历落入一隅,便以他者可见之非,固己之是,全然不见也不愿辨析自己理念中可能的偏颇与缺陷,只顾各执一端,由此,同样的心性的人们在理念世界中撕裂、隔阂,甚至形同水火。
理念与信仰,既是东方文明的生命之源、强盛之基,同时也是裂痕所在,这撕裂深可见骨,不断消耗东方文明的元气与生机,但在心物二元对立的理念世界中却无药可医。
即便理念世界的最高成果之一—科学——哪怕可以在现象世界实现人类的任何愿望和创想,但那永远是外在的现象,而非此在之“心”。一切烦恼、妄想、痛苦、疯狂…终究都是“此在”,就算科学最终能够战胜死亡和所有生理疾病,可那些精神绝症即便失去了“死亡”这件外衣,仍将披上别的外套继续肆虐;就算科学最终弄清了人类所有精神活动背后的生化机制及其物理基础,但那其实是结果,而不是动因——多巴胺不会自己生成,脑电波不会自己发出——最初扣动理化反应扳机的并非是物质性的存在,而科学只能看到由之开启的物质性表达。
现代社会,科技日益发达,抑郁症、精神病、人心中的种种幽暗与邪恶也同样水涨船高。
科学,终究是人心的产物,也是人心的工具,在东方那种心物对立的先验认知模式下,终究无法治愈被理念撕裂的人性。
尽管人对世界的认知以及思维本身无法脱离理念而存在,但与东方不同,堡垒之国所属的那种西方文明中真正的精髓使其长于直观,成于觉悟。
在这种文化的核心处没有心物对立,而是心物同化,用一个众所周知的概念来说就是“天人合一”,只是这个概念落入被本能支配的群体观念后往往成了自我文化标榜和傲慢的牺牲品,失去了本意,甚至促成新的认知与思想对立。
真正的“天人合一”其实并无“合”意——若有“合”则必先有“分”——而仅仅是无需区分彼此,或者,本就无分彼此。
西方文明似乎在潜意识中就明白虽然概念与理念看上去能很好地表述现象世界,但存在本身是非概念性的,这让他们虽然和东方一样会无处不在地使用概念,但底里并没有完全陷入理念世界,进而落入心物二元对立中再无法自拔。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西方先贤在文明混沌初开、心识尚未被纷繁知识污染之时,就直观到了理念世界与真实存在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本质,从这第一步开始,他们就注定走上了一条与东方不同的认知之路。
存在,是无需、也不可能对人的理念与认知负责的,因此多少感知到存在之本真的直观者往往不会去构建严谨庞大的思想体系,而只在洞悉世界与人心的幽微处留下标记,这些标记单看时几乎每一个都直指根本,但整体上,就远没有东方思想那种逻辑严密、体系完备。
这种“真”而不“全”的直观,对于世间极其稀有兼具悟性与赤子之心的人,能让他们更好地透过表象与知识的干扰,深达实相、直指人心、由心见自我之性、见世界与万法之性,终而见性成觉,从循环自证的认知迷宫中解脱,由受造者回归本然的自在之在,与造化同体,不再有心物之分,不再有人我之别,唯一无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终与万有同生同化。
这种直观,利于个人觉悟,但在政治与制度层面却难有建树,毕竟政治与制度是理性与思想的产物,缺乏逻辑性与体系性的直观难以提供这样的支持,而良知如果没有培育出严谨的理性与体系化的思想,那么她就无法在社会和政治制度构建中成为主导力量。
当良知和良知主导下的理性与思想缺位,人性中天然的本能与兽性就很容易上位,那些缺乏良知的“聪明人”借助直观的力量,直击统治者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渴望,为它们剖析出人性最深处的弱点与幽暗,让本能和兽性能利用这些弱点轻易实现对人群的统治,通过权力,让整个社会和制度完全为自己服务、彻底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