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常遇春那豪迈而洪亮的嗓音穿透院中尚未散尽的药味和血腥,如同拨开阴云的阳光。他大步流星踏入,高大身影几乎塞满门口的光线。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看到我立足院中,他那刚毅的脸上瞬间绽开纯粹的笑意,豹眼一亮,朗声道:“太好了!你醒了!”随即关切地上下打量,“孙老头的药管用吗?身上寒气可消解了些?”
“多谢常大哥援手!”我真心实意地拱手回复,“孙老丈医术精湛,加上汤药,那股子冻到骨髓里的寒气,总算被压下了七分。”
“好!好得很!”常遇春用力一拍大腿,笑容爽朗得如同驱散寒意的暖风。他随即收敛笑容,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靠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张公子,分舵今日有贵客临门。那位贵人,得知你在此,特意……想见一见。”他微微一顿,那双经历过无数血战的眼睛直视着我,加重了语气,“不知你可方便移步?”
“贵人?”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急速擂动起来。在这明教分舵,能让常遇春用如此郑重、近乎敬畏语气提及的“贵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瞬间攫住了我的思维!
常遇春敏锐地捕捉到我眼底的惊涛骇浪,他不再卖关子,正色道:“正是阳教主!他听闻武当张五侠的公子在此养伤,特来看望!”
“阳教主?!阳顶天?!”这名字如同九霄神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灵魂深处传来震撼的嗡鸣!原著世界里,此刻的光明顶密道深处早已成了这位雄主的埋骨之地!这是推动明教分崩离析的关键转折!他怎么可能……还活生生地坐在这汉水分舵之中?!我的穿越带来的涟漪……难道已经撼动了这方世界最深的时间基石?!
“阳教主?!!”震惊如同脱缰野马,全然不受控制地从我口中嘶喊出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巨大的认知冲击而剧烈收缩!世界观的支柱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常遇春对我的剧烈反应有些困惑,宽慰道:“是啊,张公子无需惊诧。令尊张五侠义薄云天,天下同道谁不敬仰?阳教主更是久仰张真人的武德高深,视之为当世无二的英豪。教主此刻正在大堂,请随我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胸腔里心脏狂跳如同擂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我强压下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混乱,跟随常遇春离开了那充斥着救赎与血腥气息的小院。
氛围的转换是骤然的。越往里走,青砖铺地,廊柱坚实,空气肃杀。途径之处,守卫皆是身着素白劲装、背负长刀的精悍之士,他们目光锐利如同鹰隼,安静伫立却散发着无形的铁血煞气。戒备森严的压迫感无声弥漫,与外围的喧嚣和医堂的惨烈形成了极端反差。
最终,在一座规制明显不同、青砖大瓦的院落前停下。厚实的乌木院门紧闭,两名守卫如同钉在地上的石雕,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如金铁摩擦:“常旗使!”
“教主可在?”
“已在正堂恭候。”左侧守卫低声道,目光在我身上锐利地一扫而过。
常遇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得仿佛能隔绝一切的实木大门。
“嘎吱——”
一股混合着清雅檀香与陈年墨锭的独特气息,随着洞开的门扉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沉淀的威严。光线瞬间变得柔和而充足。
内厅宽敞而简洁。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紫檀木深沉的光泽和历经岁月磨砺的沉稳质感。最深处,一张同样由厚重紫檀雕琢而成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人。
五十出头,身形略显清瘦却不失挺拔。面容清癯儒雅,双鬓已染上银霜,梳理得一丝不苟,下颌短须修剪得宜,更添一份沉稳气度。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幽潭,澄澈却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视过来时,仿佛能瞬间洞察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素净无尘的白袍,没有丝毫外放的气势,却如同一座接天连地的巍峨孤峰,带着亘古长存的厚重威严与令人心折的魅力,静静笼罩着整座厅堂——明教教主,阳顶天!那个传说中早已陨落的巅峰存在,竟真真切切地活生生端坐于此!
然而,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旁偏移的刹那,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窜头顶!
侍立在阳顶天右侧,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斜倚着座椅扶手的身影——一位身着水湖青广袖长衫的中年文士!
面如冠玉,肤若凝脂,五官俊美得近乎妖异。眉宇间本应是江南烟雨的温润风流,此刻却缠绕着一种孤高冷峭的疏离感,如同冰封雪峰上开出的寒莲。他手中把玩着一柄温润的白玉骨扇,扇尾坠着墨绿色的流苏。此刻,那双凤目正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七分淡漠无情的审视,三分毫不掩饰的玩味,如同欣赏一件奇特的玩物,又像是锐利的解剖刀,正试图精准地剥离我的血肉,窥视内核——光明左使,杨逍!
无形的压力骤然如山倾压!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和翻涌的心绪,上前一步,深深躬身,执的却是晚辈弟子之礼:“晚辈张无忌,拜见阳教主,见过杨左使!”声音极力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微颤,如同风中的蛛丝。
阳顶天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抬手示意:“张贤侄不必拘礼。老夫与尊师张真人,虽无缘一面,然神交已久。今日得见五侠公子,亦是幸事。”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贤侄身遭玄冥寒毒侵染,闻者无不揪心。眼下情形如何?可有所缓解?”那关怀像是暖阳,试图驱散笼罩在我身上的阴霾。
“承蒙教主挂念,”我谨慎应答,丝毫不敢放松,“幸赖常大哥义薄云天及时施援,孙老丈妙手回春竭力救治,体内寒毒虽未尽祛,但暂时得以压制,已无性命之忧。”说话间,杨逍那柄玉骨折扇“唰”地一声轻轻打开,扇面微摇,动作优雅流畅,但那双如同淬了万年寒冰之针般的目光,却不依不饶地穿透扇影缝隙,钉在我脸上,审视与探寻之意更浓。
“那便好,那便好。”阳顶天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侧过脸,目光转向杨逍,自然地介绍道:“逍儿,这位便是张五侠师兄的公子,无忌贤侄。”
杨逍折扇无声合拢,发出玉片相击的微响,如同冰珠溅落玉盘。他姿态优雅地略一拱手,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独特的韵律,却如同浸在雪水里,凉意透骨:“张公子。”凤目微挑,唇边似乎勾起一抹追忆的浅弧,“光明顶一会间,令尊风采神俊,实乃当世罕见,至今思之,心向往之……”他的话锋骤然一顿,唇角的弧度微妙地凝结,那原本就疏离的目光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波动,像是惋惜的碎冰撞击戒备的顽石,混着深沉的疏离,最终化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幽幽道:“……惜乎,天妒英才,斯人已矣。”那未曾点明、却重如千钧的“憾事”二字,如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向灵魂深处那道尚未愈合的旧创。
我的心被狠狠揪紧。作为“张无忌”,张翠山的儿子,此刻我必须调动起身体里那份属于原身的血泪悲伤。我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哑了几分,带着沉痛的沙哑:“父母之伤……已成旧憾……多谢杨左使挂怀。”
“英才蒙尘,确为武林之哀。”阳顶天适时轻叹,将那股弥漫开的沉重气氛稍稍化解,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温和中透着强大的掌控力,将话题引入正轨:“贤侄此行,是为往蝴蝶谷求见胡青牛先生吧?”
“正是。师公恩谕,言道胡先生或能为晚辈寻得一线生机。”我如实回答。
“呵……”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嗤笑声陡然从杨逍的唇齿间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打断了我的话语。他那柄合拢的折扇轻轻点在掌心,眼尾带着凉薄的弧度瞥来,“胡青牛那乖戾古怪的脾性,眼中怕是没有‘规矩’二字,就凭‘求’字想请他出手?恐怕……”
“逍儿。”阳顶天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两个字的音调没有丝毫提高,却如同无形的寒铁枷锁瞬间凝固了周围的空气,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沛然弥漫!杨逍嘴边未来得及完全释放的讥诮瞬间冻结、粉碎!他如同被无形之手按住,没有丝毫停顿地、极其自然地收敛了所有的棱角与锋芒,恭敬地垂下眼帘,俊美的脸上无波无澜,如同最精致的冰雕面具,重新凝固在阳顶天身侧的阴影之中。一呼一应之间,那份超越职务的、近乎根植于血脉与信念的绝对敬畏,彰显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