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翻滚,死寂依旧。
时间,在无声的默数中流逝。
突然!
东北角方向,浓雾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鬼火,在混沌的白雾中一闪即逝。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
无数暗红的火苗,雨后毒蘑菇般骤然迸发,瞬间连成一片。
“呼——轰!”
沉闷的爆燃声,穿透浓雾,隐隐传来。
浓烟滚滚,夹杂着松脂燃烧的刺鼻气味,即使隔着浓雾和距离,也隐隐可闻。
“杀——”
“梁军败了,杀进去!”
“援军,快,东北角求援!”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平地惊雷般从东北角方向炸响。
无数摇曳的巨大黑影,在火光和浓雾中晃动,伴随着震天的鼓噪,营造出一种千军万马正猛攻夹寨东北角的恐怖声势。
佯攻,开始了,而且声势远超预期。
几乎在东北角火光炸响,鼓噪震天的同一刹那。
“嗖——啪!”
一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从三垂岗中军位置射向漆黑的夜空。
那光芒,在浓雾中格外刺目。
总攻信号!
“呜—呜—呜—!”
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从西北角方向响起。
“杀——”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在西北角方向轰然喷发。
浓雾剧烈翻滚,无数黑色的身影,狂涌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扑向山下夹寨的西北角。
战斗,开始了!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流逝。
史建瑭的填壕死士,在用命开辟通道!
安元信的弓手,在用箭雨压制箭楼!
周德威的主力,正狠狠捅向符道昭的心脏!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东南甬道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梁军更加凄厉,更加混乱的惊叫和哭喊。
“塌了,甬道塌了!”
“粮车,粮车掉下去了!”
“火,起火了!”
“快救火,啊——!”
鹰愁涧,安元信的死士得手了。
他们成功摧毁了腐朽的木桩,引发了甬道塌陷。
火借风势,瞬间点燃了堆积的粮草和引火之物,冲天的火光甚至穿透了浓雾,将东南方向的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红。
梁军的后方,彻底乱了!
“王爷,快看!”
张承业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指向东北角方向。
只见东北角那片,原本被王校尉佯攻吸引的梁军营盘,此刻火光依旧,但喊杀声却明显减弱了许多。
而营盘后方的位置,却爆发出了更加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火光中,隐约可见巨大的撞木在猛烈冲击着土墙。
是李存璋!
他抓住贺德伦被佯攻吸引,后方空虚的绝佳时机,发动了对松动土墙的总攻。
“轰——”
“咔啦!”
一声巨大的土石崩裂声响,隐约传来。
“墙破了!”
“墙破了——”
“杀进去——”
晋军狂喜的呐喊声,穿透浓雾。
两面开花。
夹寨这头看似不可撼动的巨兽,在浓雾的掩护和精准的打击下,正被硬生生地撕裂。
李存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成功了,他心中默念,每一个精心布局的关键节点,都成功了!
周德威的判断锐利而准确,每一个决策都恰到好处。
而那些英勇的将士们,他们以身许国,以命相搏。
每一滴汗水、每一声呐喊,都是对胜利的渴望与执着。
断粮?
疲敌?
不。
这是总攻的序曲,是夹寨这头猛虎,最后的哀鸣!
震天的厮杀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惊涛骇浪。
从夹寨的西北、东北、东南三个被撕裂的伤口处,汹涌地冲击着梁军的营地。
火光在浓雾中扭曲跳跃,将人影投射成巨大而狰狞的鬼魅。
李存勖依旧按剑伫立于高岗的岩石旁,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山下那炼狱般的景象——
每一次巨大的撞击声、每一次梁军绝望的哀嚎传来,都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胜利的代价,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正以最惨烈的方式消逝。
死寂的梁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
惊恐到变形的嘶喊、慌乱的锣声、杂乱的号角、兵刃仓促出鞘的摩擦声、士兵从睡梦中惊醒的咒骂和惊呼…
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混乱的噪音浪潮,却完全被晋军那排山倒海的冲锋怒吼所淹没。
“填沟!快!”
史建塘滚雷般的咆哮,在西北角炸响,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早已准备多时的工兵和前锋悍卒,扛着巨大的门板、草捆、沙袋,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寨墙上仓促射下的慌乱箭矢,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条死亡壕沟。
噗通!
噗通!
沉重的填埋物,被奋力抛入深沟,溅起浑浊的水花和泥浆。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着滚落沟底,瞬间被后续抛下的杂物掩埋。
但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嘶吼着,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战友铺平道路。
周德威率领中军锋矢,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向壕沟中段。
前方,不断有人影倒下。
耳边,响起箭矢破空的尖啸,还有钉入甲胄、肉体的闷响。
“稳住!冲过去!”
李存璋的怒吼,狠狠砸在士兵们的耳边。
他死死伏低身体,紧贴马颈,双腿如同铁钳般夹紧马腹,将身体重心降到最低,任凭冰冷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从头顶、从身侧掠过!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大地的震颤。
前方一处壕沟,终于被无数草捆和沙袋,加上士兵的尸体,硬生生填平了一段数丈宽的通道。
“破口!随我冲!”
李存璋眼疵欲裂,狂吼一声,一马当先,猛地冲上了那用生命铺就的通道。
沉重的马蹄,踏过尚在蠕动的躯体,踏过泥泞的填埋物,朝着沟对岸猛冲。
“冲啊——!”
所有的恐惧,在这惨烈的悲壮,在这袍泽间无畏的勇悍洪流中,消散无踪。
士兵们鞭策着战马,紧随李存璋之后,踏上了那条血与泥铺就的死亡之路。
冰冷的泥浆,混合温热的血液,溅上铁甲,那刺鼻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脚下,传来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触感,那是踩踏在柔软物体上的触感。
他们,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
“拦住他们——!”
沟对岸,终于有梁军组织起零星的抵抗。
几十名衣衫不整,惊恐万状的梁军士兵,举着长矛,试图堵住这个刚刚打开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