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月心头一怔：这位文师弟，怎么说起这样的话语来？
出来这么久了，我们这一行四人，话语寥寥，于是，他就想着，该扯上几句，调节一下这气氛？只是，如果说点家长里短……
“文师弟，”只听赵清风接过话语，“他们这些须眉男子，对于这样的话题，是不是特别感兴趣呢？”
文师弟撇撇嘴：“其实，像靖难之役这样的话题，离我们眼前的磕磕绊绊，不是更远一些吗？如此一来，大家说起来，不就少了点心机算计、长吁短叹了吗？”
方明月暗自寻思道：文师弟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吧？
试想一下，真要说起眼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们就会下意识地往自己那方面去想，甚至会觉得，别人是在针对自己。
如此一来，说点远在天边的大事情，也未尝不可！至少，不用耍那么多的小心机、小心思，就算无意之中说错了，那也没什么，反正，话语中所涉及到的，并不在眼前。
大男人喜欢“煮酒论英雄”，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简单说来，”赵清风斟酌着字句，“是这样的。洪武大帝驾崩之后，由皇太孙继位，也就是我们此前所说的建文帝了。有时候，我们可能也会这样想，所谓子承父业，洪武大帝那么多的儿子，对于侄子的继位，恐怕也是不以为然的吧？如此一来，围绕着继承权、藩镇之类的问题，建文帝和他的叔父们，一番明争暗斗，多半就是来此而来的了。因此，矛盾激化之后，建文帝的四叔父，也就是镇守北平的燕王，打着‘靖难’的旗号，挥师南下。按照燕王本人的说法，那就是，建文帝身边有奸佞小人，要把这些人交出来，方能维护祖制……”
轻轻咳了一声之后，穆少将军接过话语：“文师弟，当初，末将从皇宫出走，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了！大致说来，建文帝觉得，你叫我交人就交人，到时候，你叫我让出龙庭，我也只能照办呢？”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文师弟感慨道，“一向都是一言九鼎，如何受得了如此的窝囊气呢？战事失利，皇宫告破，建文帝既然受不了这样的苛刻条件，除了以身殉国，就是一走了之了？”
赵清风点了点头：“现如今，都已经是永乐元年了。如今的圣上，也就是此前的燕王，对于侄子所作的那一切，大多是不以为然的！将去年，也就是建文四年，改为洪武三十五年，就是一个最为明显的例子了！不过呢，永乐大帝尽管可以坐上当年父亲的那张龙椅，却依然有点不自在？这，这又怎么说呢？如果建文帝真的是以身殉国了，那么，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目前为止，对于是否确认建文帝殉国，宫里并没有明确的说法。换一个角度看，如果建文帝只是出走，那么，有朝一日，他再返回的话，永乐大帝是不是要让出皇位呢？”
“赵师姐，”文师弟接过话，“这靖难之役，大致的轮廓，我也是略有所闻。到目前为止，主要的问题，似乎就在于，建文帝出走之前，并没有下诏，对继位者作出明确的安排。而另一方面，江湖上故老相传，建文帝在出走之际，还随身带着《烧饼歌》《长生诀》之类的宫廷秘籍。哦，那传国玉玺，也不知……”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方明月这样说道：“道上的传说，一向都是扑朔迷离，真假难辨的。若是以平常心看待，茶余饭后，就此而多了一点谈资，也未尝不可吧？若是沉溺太深，不懂得适可而止，到头来，只怕也会追悔莫及的了……”
这几句话，倒是她的肺腑之言！
最近这几年以来，先是臆想着会有什么“长生诀”，煞费苦心地，孜孜以求。就算是逃出了皇宫，一路上也在惦记着这本书！
几个月前的城北一战，面对着圆兴师太和钱大哥的利剑铁掌，若不是赵叔父仗义出手，就凭自己和穆天南的那点功夫，能不能活到过年，也都还是另一回事！
更为讽刺的是，自己舍命相保的那部“长生诀”，竟然只是几张废纸！
当然，自己年起轻轻，对于“长生”“百龄”什么的，也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需求，时过境迁之后，大可以心下释怀，一笑了之。
而最为苦涩、难堪的，偏偏就是，好几年以来风雨同舟、生死以共的这位穆少将军，偏偏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
先是在自己授业恩师王先生面前，当面拒亲，让自己也下不了台。
然后，就是离开宜山返回大理了。此刻回想起来，自己当初没有跟随他去大理，倒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要不然，在那个穆老将军和那什么诰命夫人的冷眼之下，如果不想寄人篱下，就只能是爬着回来了吧？
更为可恶的是，这个什么穆少将军，此时此刻，就跟自己同在一条船上；说起话来，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要说什么连理比翼，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若是合不来，就是分道扬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家伙的可恶之处就在于，他从来就不曾明确地说“可”与“不可”，而是那样不置可否，拖延着！
甚至，如果你觉得自己有所愧疚与亏欠，就是赔个礼，说几句道歉的话，人家心头，也会好受些。
然而，这个家伙，就是这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方姑娘，”只听赵清风这样说道，“要说追悔莫及吧，那倒没必要！这世事无常，为人处世，我们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社稷苍生。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倒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了……”
一听此言，方明月心里一动：我的黯然神伤，赵姑娘自是全看在眼里了！她不想着见我再沉溺于其中，才说出这几句话来，提醒我一下。
其实，这些道理，也不是太难懂。只可惜，身处局中，你心中有所想、有所求，又如何能够处之泰然？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李后主的这几句词，数百年以来，一直众口相传，也自有一番道理吧？
能够勘破一个“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赵姑娘，”方明月索性这样说道，“换作你，换作你就是那建文帝，一路南行之际，如果真有机会，对于这宜州城，你又会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呢？”
原来，她也想通了：这样的话题，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再要强行止住，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既然大家感兴趣，那就畅所欲言吧！
反正，这样的一个下午，多的是时间！
说了个痛快之后，心中的那个结，能够就此解开也未可知吧？
“换作我，”赵清风缓缓说道，“如果能够活着离开这宜州城，那么，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岂不妙哉！我，我觉得，这建文帝，三五个月之内，或是三年五载之间，只怕也不会轻易服输！哦，这样一来……”
接下来，几个年轻人，到底是少年心性，居然就着这建文帝的相关话题，七嘴八舌地畅谈起来。
那位船夫只是在摇桨撑船，一直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从始至终，都不曾说上半句话。
而且，对于什么时候到岸，他也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于是，这样的一个时候，整个河面上，除了几个年轻人的话语声，就是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