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书院,藏书楼。
子时的梆子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闷。陆长风与崔明远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巡夜的更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百年书海。楼内弥漫着陈旧纸张与墨锭混合的沉郁气息,高耸至顶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
“老仆所指的‘老地方’...”崔明远的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书海,“定非寻常书架。”
陆长风右臂的水纹微微波动,传递着一种奇异的牵引感,并非指向某处,而是弥漫在整个空间,仿佛被无数微弱的意识丝线轻轻牵扯。他闭上眼,异色双瞳在黑暗中流转微光,循着水纹感应的方向,最终定格在藏书楼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书架。
书架顶端,供奉着一卷以紫檀木盒盛放的《圣谕集注》,乃当朝大儒所著,地位尊崇。然而,水纹的感应却穿透了这层伪装,清晰地指向木盒下方一块颜色略深的垫板!
崔明远会意,指尖灌注巧劲,在垫板边缘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微响,垫板弹起,露出下方一个狭窄的暗格。暗格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卷用暗红色丝带系着的陈旧书册。书册非纸非帛,触手冰凉柔韧,似某种兽皮硝制而成,封皮上并无书名,唯有用某种深褐近黑的颜料,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惊鸿血书》!
陆长风伸手欲取,指尖刚触及书册,一股冰寒刺骨、混杂着浓烈怨愤与不甘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入他的识海!
冲天的火光!踏雪山庄在燃烧!无数熟悉的、惊恐的面容在烈焰中扭曲、尖叫!一个浑身浴血的白衣身影(白轻鸿)踉跄冲入地下石殿,将年幼的白芷若塞入密道!她回望已成火海的山庄,眼中是刻骨的恨与决绝,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手中书册上疯狂书写...*
“呃!”陆长风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额角渗出冷汗。那书册中蕴含的执念与悲愤,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崔明远神色凝重,取出那半截飞霜残剑。残剑靠近血书,剑身竟发出细微的悲鸣,剑柄处残留的幽蓝寒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仿佛在与血书中某个同源的存在共鸣。他深吸一口气,以内力护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暗红丝带。
书页展开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藏书楼角落!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油灯火苗被压得几乎熄灭。书页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以血为引、意念为墨勾勒出的动态画面!
第一页:幽暗密室。玄微子(青影轮廓)将一枚枚闪烁金纹的玉符,交给数名身着各色官服的人,赫然有被刺杀的陈砚舟、张显宗、李慕白等人。画面旁,血字浮凸:“授‘文心印’,锁其神思,驱为傀儡。”
第二页:书院地底。巨大的、刻满星图的金属圆盘(引星盘节点)深埋,无数细密的金色光丝从圆盘蔓延而出,如同植物的根须,无声无息地刺入上方苦读的学子眉心!血字批注:“借文气养星盘,汲学子灵慧,筑登仙之基。”
第三页:金鳞池观星台。白小梅悬浮阵中,眉心金纹抽取三珠之力,注入旋转的星图。星图上方,巨大的星觎之瞳冷漠俯瞰。画面一角,血字扭曲变形,带着无尽的痛苦与警示:“...仙苗为炉鼎...炼界源...开天门...召星殒...万物...皆灰...”
“嘶...”崔明远倒吸一口凉气。仙门所图,竟是抽取一界本源之力,以白小梅为熔炉,强行撞开所谓的“天门”!而星觎降临并非意外,而是计划的一部分,最终目的是引来毁灭性的“星殒”,彻底重塑此界?!这已非登仙,而是灭世!
陆长风的异色双瞳瞬间燃起冰焰!他右臂水纹剧烈波动,三珠之力感应到血书中描绘的恐怖未来,发出愤怒的咆哮!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血书第四页——
画面中心,是一座被无尽云雾缭绕的、由巨大书册堆砌而成的山峰!山峰顶端,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被无数流淌着金色符文的锁链缠绕,悬浮于一本巨大得如同天幕般的金色书册之上!女子眉心一点七彩水纹印记明灭不定,正是白小梅!画面下方,血字如同泣血:
“书山有路囚仙骨,文海无涯锁界魂!欲破樊笼,需寻...‘浩然笔’断其枷锁!”
“书山...文海...囚禁之地!”陆长风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仙门竟将她锁在某种书册形成的异空间!”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第四页描绘书山的画面突然剧烈波动起来!被锁链缠绕的白小梅虚影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眼,此刻竟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色!她的目光穿透了血书的界限,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冷冷地“看”向捧着血书的陆长风和崔明远!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仙门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锥,顺着这道目光,狠狠刺入二人识海!
“噗!”崔明远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惊鸿剑脱手落地,发出悲鸣!他手中的半截飞霜残剑更是剧烈震颤,剑身上的金纹如同被激活的毒蛇,疯狂反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
陆长风右臂的水纹瞬间化作冰盾护住识海,冰盾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他死死盯着血书中那双冰冷的金瞳,怒吼道:“小梅!醒来!是我!”
血书中的白小梅(金瞳)毫无反应,反而抬起被锁链缠绕的手,对着陆长风的方向,凌空一指!
“嗡——!”
整个藏书楼的地面、书架、甚至空气,都随着这一指剧烈震动起来!书架上的古籍哗啦啦坠落如雨!一股无形的、源自书院地底引星盘节点的庞大力量被强行引动,化作无数道金色的、由细小符文组成的锁链,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射向陆长风!锁链未至,那股禁锢神魂、冻结思维的恐怖威压已让陆长风动作迟滞!
“小心!”崔明远强忍剧痛,抓起惊鸿剑,不顾金纹反噬,一剑斩向离陆长风最近的金色锁链!
“当!”金铁交鸣!惊鸿剑被震得高高荡起,崔明远虎口崩裂!那锁链只是微微一滞,速度不减!
千钧一发之际,陆长风眼中闪过决绝!他不再压制右臂躁动的三珠之力,反而将其彻底引爆!青、蓝、赤三色光芒如同怒龙般从他右臂奔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仙门威压的束缚!水纹化作一副流转着三色漩涡的臂铠,他怒吼着,不闪不避,一拳轰向袭来的金色锁链洪流!
“轰隆——!!!”
狂暴的能量在藏书楼深处炸开!气浪将周围的书架如同积木般掀飞、撕碎!纸页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暴雪!金色锁链被三色漩涡臂铠轰得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金色光点消散!但陆长风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砸在厚重的墙壁上,墙壁龟裂,他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丝,右臂的臂铠光芒黯淡,水纹紊乱。
血书第四页上,白小梅(金瞳)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下,眉心那点七彩水纹印记在金光的压制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那双冰冷的金瞳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白小梅本身的痛苦挣扎。
“她...还在抵抗!”崔明远捕捉到了这一瞬,嘶声喊道。
陆长风抹去嘴角血迹,异色双瞳死死锁定血书:“浩然笔!她说需要浩然笔!”
就在这时,藏书楼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火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映照进来!
“快!楼内有异动!”
“保护典籍!捉拿贼人!”
显然,刚才的剧烈能量碰撞惊动了书院守卫。
崔明远当机立断,一把抓起地上的《惊鸿血书》塞入怀中。那血书入手冰冷沉重,封皮上的“血”字仿佛在微微搏动。他扶起陆长风:“走!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撞破侧窗,跃入茫茫雨夜。身后,藏书楼内一片狼藉,漫天飞舞的纸页中,隐约可见第四页上,那双冰冷的金瞳缓缓闭合,白小梅的身影再次被浓重的金雾笼罩。而在那巨大金色书册的虚影下方,几个被金雾半掩的血字,在破碎的书页间若隐若现:
笔在...心正处...
书院后山,断崖。
陆长风背靠冰冷的岩石,调息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崔明远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虎口的伤口,飞霜残剑上的金纹暂时蛰伏,但如附骨之疽。他取出怀中的《惊鸿血书》,书册散发着幽幽寒意。
“笔在心正处...”崔明远低声重复,“心正...书院之内,何处可称‘心正’?讲学堂?先贤祠?还是...山长居所?”
陆长风右臂的水纹缓缓平复,他睁开眼,异色双瞳望向山下灯火通明的书院建筑群,目光最终落在书院中轴线上、那座飞檐斗拱、气势最为恢弘的大殿——明伦堂!历代山长讲学、祭祀先师、裁决书院事务的核心之地!
“明伦堂,明心见性,正心诚意之地。”陆长风沉声道,“浩然笔,若在书院,必藏于此!”
崔明远点头:“但经此一闹,书院守卫必定森严,山长柳闻道更非易与之辈。”
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吟诵声突然从山下书院中传来。起初只是零星几人,很快便汇聚成一片整齐、洪亮,却毫无情感波动的声浪: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是《正气歌》!但此刻由成百上千的学子齐声诵出,本该慷慨激昂的篇章,却充满了机械的冰冷与空洞的重复!这声音穿透雨幕,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击着崖上两人的心神。陆长风右臂的水纹再次不安地波动起来,传递来一种被同化、被淹没的窒息感!
两人冲到崖边向下望去,顿时头皮发麻!
只见书院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学子服的年轻人!他们个个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仰望着漆黑的天幕,一遍又一遍地齐声朗诵着《正气歌》。而他们每个人的眉心,都隐隐浮现着一个极其微弱的金色光点——正是“文心印”被完全催动的标志!
整个书院,所有的学子,都已被彻底控制!他们汇聚的声浪,裹挟着被引星盘节点强行抽取的、属于年轻学子们的纯粹精神力量,化作一股庞大而凝练的“伪·浩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天幕,笼罩了整个书院区域!
在这股被扭曲的“正气”压制下,陆长风体内的三珠之力运转明显滞涩,崔明远更是感到内力如同陷入泥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以被控制学子为能量节点的精神囚笼!
“柳闻道!”崔明远咬牙切齿,“他竟以书院千年文脉为祭品,以满院学子为薪柴,助仙门布此邪阵!”
就在此时,明伦堂的大门轰然洞开!
一个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的老者缓步走出,立于高阶之上,正是山长柳闻道!他目光扫过下方如林般呆立的学子,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他手中,并未持笔,而是捧着一方古朴的砚台。砚台色如墨玉,内蕴云纹,散发出温润而博大的气息。
他高举砚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万千学子的朗诵声,传遍整个书院:
“圣道不彰,邪祟横行。今借文曲星辉,燃浩然薪火,涤荡乾坤,正本清源!”
“阵起——!”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个青阳书院地动山摇!七道粗大的金色光柱从书院不同方位冲天而起,在夜空中交织成一个覆盖了整个书院范围的巨大星图!星图中心,赫然便是明伦堂!那方砚台悬浮于柳闻道头顶,光芒大放,一股比学子汇聚的“伪正气”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却也更加冰冷的“浩然”之力弥漫开来!
陆长风和崔明远瞬间感到如同被整个天地排斥!他们的力量:三珠与武道内力,在这纯粹的、被仙门意志扭曲的“文道”压制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柳闻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与夜空,精准地锁定了后山断崖上的两人,如同神灵俯瞰蝼蚁:
“惊鸿余孽,亵渎圣地,当诛!”
“以尔等之血,祭我文道大阵!”
他并指如剑,隔空点向断崖!砚台中磅礴的浩然之力汇聚成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色光柱,撕裂雨夜,带着净化、湮灭一切“异端”的恐怖意志,轰然射来!
死亡的阴影,比金鳞池畔更加浓重地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