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客人们都走了以后，春华也扶着我离开饭店，踉踉跄跄地往家走。虽然喝多了，不过心里非常高兴，一路上我竟然唱起歌来。这次没有唱电影《十字街头》插曲，而是又唱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的这些哥们真是的，玩命地灌你。”春华嗔怪道。“不过，我看出来了，他们都很开心。”

    “你不知道，去年我刚回来时，我们几个在春花家饭店聚过一次，开始时大家都为我回来高兴，可是喝着喝着宝田提起了下岗的事，竟然哭了起来。他这一哭，破坏了当时的气氛，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来，酒也不喝了，我给大家唱了电影《十字街头》的插曲。今天看到大家都这么开心，我觉得我将近一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我心里比他们还高兴，所以喝酒时来者不拒。”

    “喝这么多酒，还臭美！”春华说笑笑说。

    “如果不是喝多了，我真想再到各处看看，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自己亲手建起来的这几个厂子和这帮哥们儿、姐们儿。”

    “你要是真想到各处看看，我扶你去。”

    “算了，我这个样子让工人们看到不好。”我说。“咱俩今晚就走了，我想陪一会儿爸妈。”

    “那咱们就回家。”说着春华挽着我的一只手臂往回走。回到家，爸妈正在包饺子。看见春华扶着我回来，妈说：“怎么又喝多了？”

    春华说：“他今天高兴，喝多了一点儿。”说完，她扶着我回到我们的房间，放好枕头，扶我躺下，然后去和爸妈包饺子。

    我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见窗外太阳已经西下，我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客厅，饺子已经煮好了，弟弟一家都来到餐厅。春华见到我，说：“正好你醒了，赶紧吃饭。”

    弟弟给爸爸倒了一杯白酒，问我喝什么。我摇摇头说：“中午喝多了，什么都不喝了。”

    “一会儿你和嫂子就要去长春了，这是给你们饯行的酒，多少你也要喝一点儿。”

    “那我就喝点儿啤酒吧。”我说。

    秋林给我倒了一杯啤酒，然后端着酒杯站起来，说道：“祝哥嫂从今以后白头偕老，幸福美满！干杯！”

    “干杯！”大家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给爸妈倒了一杯白酒，又给秋林和淑娟各到了一杯啤酒，然后说道：“以后我不在家时，希望你们俩多多关照爸妈。祝我们大家身体健康，万事顺遂！干杯！”

    放下酒杯后，秋林说：“哥，你放心地和嫂子去长春吧，我和淑娟一定会照顾好爸妈。”

    吃完饺子，我打开衣柜，拿出伴随我二十多年的帆布旅行袋，找了几件衣服塞到里面。二十年前我提着这个旅行袋走进了江海燕家的小洋楼，二十年后我提着它离开江海燕家；去年冬天我提着它进了春花家，四个月以后又提着它离开。我相信这次不会再提着它离开春华。

    该去火车站了。我和春华向爸妈和弟弟一家告别。我看得出来，爸妈的心里很矛盾，他们为我有了新家而高兴，又为我要离开他们而难过。我对爸妈说：“将来我和春华在长春买个大房子，你们要是想我们了，就到长春住一段时间；想这边的家了，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爸妈和弟弟一家把我们送到大门外，我一步三回头，弟弟一家已经回去了，可爸妈仍然站在门口，目送着我和春华。晚风吹来，院外那片碧绿的扫帚梅随风摇曳，五颜六色的花朵仿佛在点头向我们告别。

    我和春华来到火车站时，春花和宝田等几个童年伙伴先后也来到火车站，送我和春华。我对他们说：“我又不是走了不回来，你们累了一天还来送我。”

　　金龙说：“你去长春倒插门，再回来就是长春人了，哥几个当然要送送你。”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我们正在说笑，开始剪票了。我对春花说：“以后你就要多受累了。”然后又对宝田等人说，“俗话说，红花还得绿叶扶，希望诸位哥们以后多多帮衬春花。”

　　“那是当然的了。”铁柱说。

　　春花对春华说：“妹妹，我们几个把石头托付给你了，希望你给他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大姐，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春华说。

　　大家把我和春华送上火车。火车开动了，我望了一眼前来送别的伙伴们和沐浴着夕阳余晖的家乡，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之情。火车已经开出很远了，我还呆呆地望着车窗外。

　　“秋实，你在想什么？”春华问。

　　“我在回想去年我从江城回来时的情景。”我说。“那天下车时我怕遇到熟人，几乎是飞跑着出了火车站，没敢走大路，走山路回的家。”

　　春华说：“不到一年的时间，你不但有了自己公司，还安置了那么多下岗职工，现在可以挺胸抬头走在家乡的大街上了。”

　　“最起码不再怕见到熟人了。”我自嘲地笑笑。“我觉得这一年的时间好像很长很长，做的事比我在江城二十年做的事还要多。在江城的那二十年稀里糊涂就是一年，好像没做过什么有价值的事。”

　　“你不能这么想，那二十年你也没有虚度时光，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儿子，还写了那么多好文章。”春华安慰我说。

　　和春华聊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了天浩，我和他约好今晚都坐这趟火车去长春，于是拿出手机给天浩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已经到了通化火车站。天浩告诉我他已经到通化火车站了，我这才放心。

　　火车到了通化站，我走出车厢，从进站的人流里看到了天浩。我喊了一声，天浩看到了我。我把他带到我和春华的卧铺车厢。我问天浩：“你妈妈和姥姥还在你三姥爷家吗？”

　　“她们已经回江城了，今晚是我送她们上的火车。”天浩说。

　　“你买到卧铺票了吗？”我问天浩。

　　“没有。”天浩说。

　　想到明天晚上天浩还要坐夜车回北京，我让天浩留在卧铺车厢睡觉，我到硬座车厢去。天浩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来。春华要把她的卧铺票给天浩，天浩更是不肯接了，说道：“爸，陶姨，我坐着也能睡觉。”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第二天早晨我们下火车后，看见邱月和她女儿开车来接我们。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见到天浩，小薇高兴地迎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天浩的手。邱月对我说：“小薇的爸爸听说小薇要和天浩一起走，有点儿不放心，要亲自见见天浩。”

　　“姐夫是不是想替女儿把把关？”春华问。

　　“可能有点儿那个意思。”邱月毫不隐瞒地说。

　　邱月开车把我和春华送回家之后，让天浩留在了车里，他们一起去了邱月的家。

　　我和春华回到我们的婚房。因为好几天没有人住，屋里有些异味儿，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春华擦去桌椅和沙发上的灰尘，我拖地板。从今天起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应该有个主人的样子。

　　打扫卫生时，我又注意到了放在墙角的桌子和桌子上的纸箱，我想掀去罩在上面那块红色金丝绒，看看里面是什么。没想到被春华看到了，她又阻止了我，要等吃完早饭再让我看。这使我的好奇心更强了。

　　吃过早饭，我急不可耐地掀去了罩在纸箱上的红色金丝绒——原来是电脑和激光打印机。

　　春华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一台了吗？”

　　“一台不够用，柞树沟那边有一台，这边也应该有一台。这台新买的配置比较高，而且还安装了QQ。”春华说。

　　“QQ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QQ是聊天软件。将电脑和电话线连接起来后就可以上网了，电脑里安装了QQ，两个人不管距离多远，都可以通过电脑互相传递信息。如果在电脑上安装了麦克，和打电话一样方便，如果双方的电脑上都有摄像头，还可以看到对方。以后你回到柞树沟，我们可以天天在网上聊天了。”

　　“那可太好了！”我高兴地说。然后指了指打印机问，“这台打印机咋这么小？”

　　“这是激光打印机，打出来的字和印刷机印的一样，以后你用电脑写作，就不用愁作品输出了。”

　　“春华，你终于圆了我用电脑写作的梦，谢谢你！”说着我搂过春华亲了一下。

　　“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套。”春华回吻了我一下，说道：“赶紧开箱把电脑拿出来吧。”

　　我急忙打开纸箱，拿出电脑和打印机，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张小桌是电脑桌。春华很快就将各种连接线插好，然后教我怎样用电脑聊天。

　　下午三点多，邱月来电话还要留天浩在她家吃晚饭，然后从她家去火车站。这意味着天浩已经通过了邱月丈夫这一关。

　　春华接过电话说：“还是让天浩回家吃饭吧。现在这里也是他的家了，怎么也得让他在家里吃顿饭。你们要是想请他吃饭，以后什么时候请都行。”放下电话后，春华开始准备晚饭，我在旁边帮忙。春华做了八个菜。我说：“菜也太多了！”

　　“孩子第一次在家里吃饭，多做几个，吃不了，放在冰箱里咱俩慢慢吃。”春华说。

　　菜摆上餐桌以后，邱月用汽车把天浩送了回来，我和春华留她吃饭。邱月说：“家里还有两个人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吃过饭，春华对天浩说：“今天我让你回来吃饭，就是让你知道，你在这里也有个家。”

　　天浩的眼圈红了，说：“陶姨，以后我会常来看你和爸爸。”

　　春华拿出一张银行卡，对天浩说：“这里是我和你爸爸送给你的这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不够，我们再给你寄。”

　　天浩摆手说：“爸爸去年给我的钱还没有花，这次离家之前，妈妈给了我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用不着带这么多钱。”

　　不管春华怎么劝，天浩就是不肯收那张卡，最后春华只好拿出十张百元钞票塞进了天浩的上衣口袋里，“这些钱无论如何你也要带上，和小薇在火车上吃饭、下火车后打车都要用钱。你是男子汉，不能让小薇掏腰包。”

　　盛情难却，天浩只好收下那些钞票。然后我和春华帮天浩收拾好行装，送他去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