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柴房那扇破败不堪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刺目的天光骤然涌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闭紧眼,偏过头。
“哟,还没死透呢?”
模糊的视线里,张管家那张留着鼠须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端着水盆,拿着几件旧衣裳,脸上同样写满了不耐烦。
“算你命大,沾了贵人的光!”
“大帅开恩,看在傅先生的面子上,饶你一条贱命!还不快滚起来?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等着人伺候呢?”
傅先生,傅承钧。
苏晚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仿佛散了架的身体,靠在身后冰冷的柴垛上,虚弱地喘息着。
“喏,把这身晦气的红皮扒了,换上!”
一个婆子,粗鲁地将那几件粗布衣裤扔在她面前。
“以后,你就住后头那间最偏的厢房!没事别在主子们眼前晃悠,看着就晦气!”
另一个婆子,把水盆“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水在这儿,自己收拾!收拾干净点!别脏了秦府的地!”
两人说完,像躲避瘟疫一样,跟着张管家迅速退了出去,还重重地带上了门。
“以后就这儿了!安分点!听见没?”
婆子丢下一句话,锁门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一个破旧的粗瓷碗从门底下塞了进来,里面是半碗浑浊的稀粥,上面漂浮着几片烂菜叶,还有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窝头。
苏晚盯着那碗散发着馊味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搅。
她想一脚把它踢翻,但更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颤抖着手,端起了碗。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
也许什么都不会有,但至少,要活着。
日子,就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缓慢而窒息地流淌。
苏晚,成了秦府里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敢悄悄溜出去,在后厨最偏僻的水井边打一点冷水,匆匆擦洗一下,再像幽灵一样溜回小屋。
食物,依旧是每日从门缝塞进来的馊粥和硬窝头,偶尔会多几片发黄的菜叶。
然而,身体的囚禁,挡不住流言的毒箭。
“听说了伐?就是那个抵债的,姓苏的!啧啧,新婚夜就爬墙头偷看少帅!被当场捉牢!”
“真的假的?这么下贱?”
“千真万确!少帅亲口说的!本来都要浸猪笼了!结果…”
“结果啥?”
“结果那个傅先生,就是那个开银行的傅先生!不知道为啥,突然出来保了她!啧啧,你们说…会不会是…早就有一腿了?”
“啊哟,怪不得!一个抵债的破落户小姐,凭啥让傅先生开口?肯定是床上功夫了得,把傅先生也勾搭上了!”
“就是!看着清汤寡水的,骨子里骚得很!少帅看不上,就去勾引傅先生!呸!下贱胚子!”
“你们小点声!不过…傅先生为啥帮她?图啥呀?难不成真看上她了?”
“看上?哈!傅先生什么身份?沪上多少名媛排着队!能看上这种破鞋?我看啊,八成是傅先生心善,可怜她?或者…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门道?”
这些污秽不堪的议论,像长了脚的风,无孔不入。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脚步更快,逃也似的躲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屋,用被子死死蒙住头,隔绝那些恶毒的噪音。
傅承钧。
是他救了她,可也把她推到了这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
他为什么帮她?是像那些人说的…有所图?
还是,真的只是心善?
她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这天傍晚,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外,没有像往常一样塞进盛着馊粥的破碗。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胃里的饥饿感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让她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就在她以为,今天连这点猪食都得不到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不同于以往粗鲁婆子的脚步声。
接着,门上的铜锁被轻轻打开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干净青布衫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朱漆描金的精致食盒。
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眉眼清秀,眼神怯生生的。
看到苏晚缩在角落的惊恐模样,吓了一跳,小声道:“苏,苏小姐?”
小姐?
这个称呼让苏晚愣住了。
自从进了秦府,她听到的只有“贱婢”、“抵债货”。
“我,我是小翠,是傅,傅先生院子里的。”小丫头有些紧张地解释着,把食盒放在那张瘸腿的破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一股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小屋里的霉味。
里面,是两碟精致的小菜——碧绿的清炒菜心,油亮的笋片炒肉丝,还有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米粥。
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旁边甚至还放着一小碟松软的豆沙包!
“傅先生,傅先生让送来的。先生说,让您趁热吃。”
她放下食盒,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这,这是先生给的药膏,说是…说是抹在伤处,好得快些。”
做完这一切,小翠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松了口气,对着苏晚微微躬了躬身,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没有落锁。
苏晚僵在原地,傅承钧…他让人送来的?
为什么?
是怜悯?
是施舍?
还是…像那些流言里说的,别有用心?
她挣扎着,抗拒着。
身体因为饥饿而微微颤抖,理智在警告她不要接受这不明不白的“恩惠”。
可那碗白粥的香气,像一只温柔又霸道的手,撬开了她紧闭的唇齿,勾引着她早已空空如也的胃。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疑虑和自尊。
她颤抖着手,捧起那碗温热的粥。
顾不得烫,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大口吃着菜,咬着松软的豆沙包。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滴进碗里。
填饱了肚子,身体有了一丝暖意。
她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白瓷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好闻的药草香气飘散出来。
小屋依旧破败,霉味并未散去,门外流言蜚语的阴影依然笼罩。
但这一刻,胃里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