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孩子们的遭遇，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前一直笑眯眯的小鳄早已敛了笑容，而易哥看起来想重操旧业把那几个小混蛋刀了。
“你们有告诉过家长吗？”我问孩子们。
他们一起摇头。
“没用的。”程季好攥紧了拳头。“我爸妈只会说我成绩那么差，活该被人欺负。要是我能考好点就不会被欺负了。”
“我这几年做去胎记的手术……已经很麻烦爸爸妈妈了。”景臻美低着头。“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我也是。”钱耀铎赞同她的话。“我爸妈平时干活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替我操心。再说……那些混蛋要么家里有钱要么家里人是领导，我们得罪不起。”
司天地最后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很丢脸。”
“你是说把被欺负的事情告诉爸妈很丢脸吗？”我问他。
“是的……而且邛途在道上认识些人，惹了他，他会喊一群兄弟来弄我们。”
我旁边的易哥听笑了，可能没见过这么幼稚的黑恶势力。
“好吧。”我叹了口气。“那你们有跟老师说吗？”
孩子们脸上露出抵触的表情。
“跟老师说不太好，像小学生。”程季好的意思是这有点类似于小学生打小报告，很没面子。“况且就算说了，老师顶多只会批评他们几句。他们一个副校长亲戚一个教育局领导儿子，哪个老师敢和他们作对？”
我心里钝钝地疼。明明是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却过早地领悟和屈从于成人世界的黑暗规则。
“那你们有向其他人求助过吗？”
我的本意是他们有向亲戚或者朋友求助过吗，谁知道他们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有啊，我们之前向荠菜侠许愿，但是荠菜侠很忙，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复我们。”
“荠菜侠？”我满头问号。比起钢铁侠或者蝙蝠侠，这个侠听起来绿油油的。
孩子们看向小鳄。小鳄笑着跟我解释：“师父带我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荠菜饺子。”
我这才明白小鳄原来还有当超级英雄的副业：“你也会帮别人实现愿望？”
“也不是什么人都帮，主要帮帮学校里这些孩子。”
“荠菜侠真的超厉害！”程季好给我安利：“之前我们隔壁班有个老师，老喜欢打学生手板。但他跟校长有点关系，家长投诉都没用。最后他们班学生没办法，就在论坛上联系了荠菜侠。隔天那老师就被套麻袋暴揍一顿，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欺负学生。”
小鳄受用地抬了抬下巴，感觉他如果有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其实小程他们的愿望我看到了，但一次性杀五个人还是有点难办。我打算有空找他们仔细问问情况，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可我联系他们的时候，他们说已经加入了崇文教，教主会帮他们实现愿望。虽然被崇文教截单我也很生气，但没办法啊，只能帮着他们把师婶你请过来了。”
你那叫请吗？你那叫威胁！我恨恨地弹了我脖子上的炸弹一个脑瓜崩，平复心情对孩子们说：“但是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手上这个本子并不能实现愿望。”
他们满脸愕然，难以置信：“不会吧……”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实现愿望没有那么简单。”小鳄对孩子们说。“教主的要求是杀了我师婶夺回本子。也许拿到本子还不够，杀死她才是关键。”
“怎么样，你们要我帮忙杀了她吗？”
孩子们尽管很难过，但都坚定地摇头。
“我相信怀忑姐姐不是坏人。”程季好望向我。“她把崴了脚的我扶到医务室，我不能反过来害她。”
“那靠崇文教实现愿望这条路就走不通了。”小鳄摊摊手，笑容却别有深意。
我站起来，走到孩子们身后，张开双臂环住他们的肩膀。
“我或许有一个办法。虽然这个办法不能直接实现你们的愿望，也不一定能成功，但你们愿意试试吗？”
孩子们仰头看着我。
“在讲这个办法之前，我还有些话想对你们说。”
“首先，很抱歉，你们都是些懂事的孩子，我们这些大人却没能给你们足够的安全感。但我还是想说，在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时，你们不要把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要向家长、老师或者其他大人求助。别怕被骂，别怕丢脸，别担心会给他们添麻烦，先把情况告诉他们，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反正日子不会过得更惨了，对不对？”
“其次，你们学生大概有一套自己推崇的规则。遇到事了告诉家长和老师，是软弱、是打小报告，很丢面子。对方家里有钱有权，或者在道上认识人，那就只能顺着对方，否则就会挨揍挨欺负。但在你们认同的规则之外，世界上还有一套运行更为广泛、效力更为坚实的规则，叫作法律。它是你们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那些霸凌者的所作所为几乎都违法，你们完全可以和家人一起、走法律程序惩罚他们。”
“最后，”我用力地抱了抱他们：“如果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如果那些霸凌者仍不知悔改，请你们暂时忍耐一下。总有一天，你们会离开这所学校，远离这些让你们痛苦的人。你们的人生还很长，别回头，往前看。”
孩子们张大嘴巴，眼中隐有泪光。
“怀忑姐姐，你是说要报警吗？”程季好颤抖着声音质问我。“没用的，他们没到年龄，顶多被批评教育几句。但我们怎么办？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死，但又觉得只有我死太不公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先杀了他们几个再去死。”
我揉了揉小程的头发：“还是有一些用处的。至少能确认小景的照片有没有被传播，让邛途赔偿小司的相机。”
“话说你们有没有看过最近那部剧？女主高中的时候被几个同学长期施虐，她用自己接下来数十年人生，策划了一场向霸凌者的复仇。”
“我看完后在想，女主真的太惨太惨了。如果我是她，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复仇。哪怕赌上我的未来甚至性命，也要让霸凌者下地狱。”
“但是你们的情况还不到那一步，还有很多解决的办法。你们广阔又美好的人生，不值得被烂人毁掉。”
我轻轻拍拍小程的肩膀：“下次拿刀子前，先在内心默数十秒，想想这个世界上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所以说你们这些大人都一样！”小程推开我的手。“我爸妈只会说我活该，你就只会劝我想开点。你们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痛苦，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竖起手掌，做出了一个类似暂停的手势。小程止住话头，咬着嘴唇愤愤地瞪着我。
“我不是让你别说话。”我笑了笑。“你们看我的掌心。”
我的掌心有一个乌青的点，深埋在皮肤之下。
“这是我小时候被别人用铅笔扎的。那时我外公刚去世，妈妈在外面打工，家里只剩下外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外婆，自己用手指抠用牙签挑，想把断在肉里的铅笔芯弄出来。但无论我怎么用力，铅芯始终一动不动。最后我只好放弃了，任由它越埋越深，长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它已经伴随了我十年。每次看到它，我都能想起掌心被扎破的感觉，很痛，也很难过。但是十年后，我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写着我最喜欢的小说。我会把当初霸凌我的人的名字写进小说，用文字记录下他们的恶行。也许有朝一日，我的小说会被很多人看到。希望我这个平凡的大人，也能为遏止校园霸凌贡献出一点力量。”
我紧了紧拥抱他们的手：“你们愿意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一直在想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想啊想，想了整整十年。虽然我的过去已经没办法改变，但至少，我还能给你们提供一点帮助。我不想看到你们毁灭自己，也不想看着你们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