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肆话音落下,仿佛抽走了院中紧绷的弦。
李春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连声道谢,声音都带着颤音。
两名随从慌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浸染着淡蓝血迹的担架抬起,跟在喻肆身后,步履匆忙地进了那间清简的竹屋。
我下意识想跟进去,却被喻肆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仿佛在说:这里没你的事。
巨大的屈辱感和更强烈的好奇如同毒藤缠绕心头。
那伤口边缘的暗金残留,那丹田深处诡异的共鸣……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可能——佑生剑!
那把我亲手扔进炼炉山火山口、本该被熔岩焚毁的魔剑!它怎么可能重现人间?还出现在一个重伤垂死的鲛人身上?!
竹门在我面前轻轻合上,隔绝了内里的一切声响和气息。我只能站在院中,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局外人,焦躁地来回踱步。
劈柴担水的疲惫早已被翻腾的心绪冲散,丹田深处那点微弱的存在感,此刻正随着竹屋内可能发生的一切而隐隐躁动,像一头被惊醒的幼兽,不安地低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西斜,将院中的影子拉得老长。
竹屋内始终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衬得这份等待更加煎熬。
李春盛和他的随从也守在门外,焦灼地搓着手,时不时望向紧闭的房门。
就在我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强行推门而入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呜咽,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穿透了竹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成了!
李春盛脸上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喻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气息也略显紊乱,显然救治这鲛人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他侧身让开,对李春盛道:“醒了,但很虚弱,时间不多。问你想知道的。”
李春盛几乎是扑了进去。
我也按捺不住,紧跟着挤到门口,目光越过李春盛的背影,急切地投向屋内。
简陋的竹床上,那鲛人少女已被简单处理过伤口,盖着一层薄被,鱼尾部分依旧裸露在外,狰狞的伤口被某种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膏药覆盖着,暂时止住了流血。
她半倚着,湿漉漉的幽蓝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原本应该如同深海宝石般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看到冲进来的李春盛,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发出惊恐的呜咽。
“别怕!别怕!我们是救你的人!桑榆洲三王子李春盛!”李春盛连忙放缓声音,语气尽量温和,但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告诉我,是谁伤了你?那盘踞在沉礁峡、屠戮我桑榆洲渔民的海中孽畜,究竟是什么?!”
鲛人少女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名字。
她剧烈地喘息着,淡蓝色的血液从嘴角渗出,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是……是……”她的声音如同破碎的气泡,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是……赤渊……赤渊大人……的手下……九头……相繇……”
“赤渊?!”李春盛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身后的随从更是吓得倒退一步,面无人色。
赤渊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他就如同一个禁忌的魔咒,在古老的传说和令人恐惧的禁忌典籍中流传。
上古时期被六位古神合力封印在归墟之眼的恐怖妖王。传说中它拥有焚天煮海之能,统御万妖,是带来灾祸与毁灭的化身。
开天辟地之初,我被天地滋养出意识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神是曦文,他也是最后一个上古神。
据他说,原先有七位神,六位都为了封印这个远古的大妖王赤渊耗尽神力而陨落了,最后只剩他一个,而他最后也以身镇压魔界,对天地进行最后的净化,如此之后,大地上才出现了其他生灵。
六位上古神的力量,可将他封印到天荒地老,可它怎么可能挣脱封印?还出现在桑榆洲近海?
“相繇……九头海妖……是……是赤渊大人座下……先锋……”鲛人少女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充满了绝望,“它……它吞噬血肉……妖丹……凡人精魄……为赤渊大人……收集力量……恢复……恢复……”
“恢复?!”李春盛急切追问,“它收集这些力量,是为了让赤渊彻底恢复、破封而出?!”
鲛人少女艰难地点头,眼中恐惧更甚:“不止……不止血肉精魄……赤渊大人……需要……需要更强大的力量……稳固他的……妖魂……他……他在寻找……神元……”
“神元?!”李春盛愕然,显然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然而,这两个字却像两道惊雷,狠狠地劈在我的神魂之上。
鲛人少女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回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对……神元……神明的本源……力量……赤渊大人……派相繇……四处搜寻……古老战场……遗迹……陨落神明……的埋骨之地……夺取……残存的神元……甚至……甚至……”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淡蓝色的血沫溢出嘴角,眼神涣散,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吐出一个让整个竹屋瞬间陷入死寂的名字:
“……甚至……在找……炼炉山……战场……遗落的……战神拂安……的神元!”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个传说中的上古妖王……他竟然在寻找我的神元?是为了吞噬它,获得那帝尊神位的本源力量吗?
无边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
呸,恶心人的东西,他也配用我的神元?我要是真让他用上了,怎么面对逝去的那六位上古神?
“战神拂安?”李春盛显然也听过这位人间香火鼎盛的战神传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那位……那位以身祭天道、化山定乾坤的上古战神?她的神元……竟还遗落在炼炉山战场?!”
“不……不知道……在不在……”鲛人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恐惧,“但……赤渊大人……势在必得……他说……那是……最强大的……钥匙……海葬渊……归墟之眼……快开了……他需要……那把钥匙……”
海葬渊、归墟之眼,又是这两个地方。难不成是赤渊的老巢?
因为上古封印的缘故,海中一向平静,唯一一次鲛人族叛乱,没两天便压下去了。这两个地方,我也只是听说,并未真实见到过。
我想那是更远古的记忆了,估计只有曦文知道,可是曦文这老头子,答应我十万年就回来,结果十万又十万,总共四十万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见人影。
“钥匙?什么钥匙?海葬渊在哪里?!”李春盛急切地追问。
然而,鲛人少女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猛地一抽,最后一丝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她头一歪,那双曾倒映着深海星辰的眸子,永远失去了光彩。
“喂!醒醒!醒醒啊!”李春盛摇晃着她,却再无回应。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喻肆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底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在鲛人少女说出“战神拂安神元”和“钥匙”时,喻肆那搭在药箱边缘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李春盛颓然地松开手,看着死去的鲛人,眼中充满了挫败和更深重的恐惧。
他转向喻肆,声音带着颤抖和最后一丝希望:“仙师……她说的……海葬渊……归墟之眼……您可知……”
喻肆缓缓抬起眼睑,目光扫过死去的鲛人,最终落在李春盛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海葬渊,是通往归墟之眼的必经之路,亦是……上古封印赤渊的阵眼所在。”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三王子,你桑榆洲大祸临头了。那相繇,不过是赤渊放出来搅乱视线、收集血食的爪牙。他真正的目标,恐怕是借桑榆洲沿海生灵之力,以及……寻找某些关键之物,冲击归墟之眼的封印。”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所在的方向,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穿透了我的躯壳,看到了我丹田深处那点因“神元”二字而疯狂躁动的存在。
“至于战神神元……”喻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警告,“觊觎神元者,终将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