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城在望,高大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城门口守卫森严,气氛凝重。
赵德庸亮明身份,城门迅速打开。
城中街道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无人对城主深夜带一个背着柴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疾驰而过表示质疑,只有压抑的恐惧目光从门缝窗隙中透出。
穿过死寂的城区,很快便抵达城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泥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息。
矿洞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阴风从中呼啸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低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哀嚎。
“就……就是这里了……”赵德庸声音发颤,指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脸上毫无血色,“那妖物……就是钻进了这里……”
我翻身下马,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强行稳住身形。
丹田那点微弱的灵气运转到极致,试图压制经脉的剧痛,同时敏锐地感知着洞口逸散出的气息。
冰冷!混乱!暴虐!
还有……那丝熟悉的、带着毁灭锋锐的煞气。
又是佑生剑?
怎么这里会有佑生剑的剑气?它不应该是出现在桑榆洲吗?
事情越来越诡异复杂。
我解下背后那柄沉重的柴刀,粗糙的木柄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柴刀钝口在月光下泛着不起眼的幽光。
“你们,留在这里。”我对赵德庸和护卫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守住洞口,无论听到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仙师!您一个人……”赵德庸惊惶道。
“进去,就是拖累。”我冷冷打断他,不再多言。
笑死,总不能让这些凡人看到我力战不敌然后搬救兵吧。丢死个人了。
矿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浓重的黑暗和腐朽的气息瞬间将人包裹。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不知名的粘稠之物。只有耳边呼啸的阴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
我调动起全部心神,将玉简功法中那最基础的“凝神静气”法门运转到极致,努力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同时,将前世无数次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提升到顶点。
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煞气指引,我小心翼翼地深入矿洞。通道曲折向下,空气愈发阴冷潮湿,腥膻味也浓重起来,混杂着一种……铁锈般的血腥气。地上开始出现凌乱的拖拽痕迹和零星的血点。
突然!
“嗬……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的声音,从前方一个岔道拐角后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濒死的挣扎。
我屏住呼吸,手中紧紧握着柴刀刀柄,身体贴着冰冷的洞壁,将感知凝聚到极致,缓缓靠近。
没有妖气冲天,没有凶煞暴虐,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血腥。
拐过弯角,眼前是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废弃矿室。
惨淡的月光从头顶一处坍塌的缝隙艰难地透下几缕,勉强照亮了洞室中央的景象。
没有想象中狰狞的妖物,也没有被掳走的少女。
只有一个男人。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浑身浴血。
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染着大片深褐色污迹的粗布衣裳。
他的左肩至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皮肉翻卷,伤口周围,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甲壳质地的灰白色物质,此刻已碎裂剥落,露出下面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血肉。
他的脸上布满了污血和尘土,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无边的痛苦,以及一种……行将解脱的疯狂。
在他脚边不远处,散落着几片碎裂的、边缘锋利的灰白色甲壳碎片,还有一滩散发着浓烈腥膻味的粘稠液体。
而在洞室的角落,一个穿着华贵丝绸衣裙的少女蜷缩在那里,双手被反绑,嘴里塞着布团,正惊恐万状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流淌。
这个应该就是赵芷兰了,看她的样子,她除了受到惊吓和捆绑的痕迹,身上并无明显外伤。
“咳咳……嗬……”那男人又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诧异和浓浓的嘲讽,“赵德庸那老狗……竟然……找了个……小娃娃来?哈哈……真是……天要亡我卓钊……”
“你不是妖物。”我沉声开口,柴刀依旧横在身前,警惕未消,但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佑生剑的煞气、冒充的妖物、被灭门的柳家、被掳的城主女儿……这几件完全不搭边的事儿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妖物?哈哈……咳咳咳……”卓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笑,每一声咳嗽都带出更多黑血,“对……我就是妖物……柳家那七十二口……都是我杀的!像杀猪宰羊一样……痛快!哈哈哈……”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声音却因剧痛而断断续续:“柳家仗着赵德庸的势,夺我卓家祖传矿脉。伪造债契,逼死我爹娘,将我卓家上下六十余口,男的充作苦力累死矿下。女的……女的卖入娼寮生不如死,赵德庸!他收了柳家的钱!他不管!他装聋作哑!他才是最大的妖物!”
卓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取代:“我逃出来了,像狗一样在矿洞最深处……苟延残喘。不知过了多久,我找到了一块……一块古怪的黑色石头,碰到它……它就融进了我的身体,给了我力量……也给了我……这身人不人鬼不鬼的硬壳和……和这蚀骨的痛苦……”
他痛苦地抓挠着自己胸口的伤口,指甲抠进焦黑的血肉里:“我化身妖物,屠了柳家满门,抓了他的千金,我就是要让赵德庸看看!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咳咳……可惜……可惜昨夜……被那两个……炼气期的走狗……临死反扑……伤到了……这鬼东西……好像……快压制不住了……”他指着胸口那暗金色煞气残留的恐怖伤口,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解脱的神色。
“你身上的……那股力量……源头是什么?”我盯着他伤口那诡异的暗金焦痕,心脏狂跳。
黑色石头?融入身体?
这描述……太像被高浓度煞气侵蚀异化了!那石头,极可能是佑生剑的碎片或者被其煞气侵染的矿核!
卓钊眼神开始涣散,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不知道……在……在矿洞最深处……很多水的地方……我感觉……它……它在呼唤……更可怕的东西……我……我不敢靠近……”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瞳孔放大,用尽最后力气看向我,带着哀求:“小……小娃娃……你……你是修士吧?给我……给我个痛快,太难受了……杀了我……求……求你……”
洞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卓钊痛苦的喘息和赵芷兰压抑的啜泣声。
真相大白。
没有妖祸,只有一场被逼到绝境的、惨烈而扭曲的复仇。
我松了一口气。
赵德庸的伪善,柳家的贪婪,共同酿造了这场悲剧。
而佑生剑那无孔不入的煞气,竟成了点燃这场复仇之火的引信,也成了卓钊的催命符。
老朋友啊老朋友,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我把你封印在炼炉山,你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我估摸着,桑榆洲的情形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应该是佑生剑外溢的魔气影响到了周围的生灵,若是有人刻意用被魔气浸染的东西伤人,那确实会在伤口处产生煞气。
我该想到的,魔化的佑生剑出世,必会导致生灵涂炭,眼下世间还算太平,说明它仍然被封印着。
真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