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从头顶挪到西侧山尖时,村口老槐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我数着地上的雪团从第七个变成第二十三个,庆生还是没回来。
早上进村时的喧闹像场幻觉。
那会儿晒谷场上有孩童追打,屋檐下有妇人择菜,连趴在墙根的老黄狗都摇着尾巴。
可现在,只有风卷着雪沫子在空荡的街巷里打转,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我拢了拢棉衣下摆,踩着冻硬的雪壳子往村里走。
路过晒谷场时,看见石碾子旁还放着半筐没来得及收的红薯,冻得硬邦邦的,上面落了层薄雪。
"庆生?"我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土坯墙上,弹回来时散了大半。
走到庆生跟着老妇人离开的那条巷子,第三户就是李奶奶家。木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有人吗?"
堂屋里的方桌上摆着三个粗瓷碗,碗底还有没擦净的粥渍,灶膛里的火星早已熄灭,只剩一堆冷灰。里屋的床榻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像是刚有人躺过,可摸上去已经冰凉。
没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往隔壁走。
这家的门是锁着的,我踮脚往窗里看,炕上叠着整整齐齐的蓝布棉袄,梳妆台上还放着个掉了漆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照不出人影。
接连敲了五户门,要么空无一人,要么锁得死死的。最后一家的门没关严,我推开门就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在烧柴的烟火气里,若有若无。
里屋的地上扔着个襁褓,绣着虎头的棉布里裹着半截啃剩的婴儿指骨。
胃里一阵翻搅,我猛地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
不对!太不对了!
中午那个抓着庆生手抹眼泪的李奶奶,那个追着鸡跑的糙汉,那个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老头......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我突然想起庆生描述的黑色怪石——黑得像墨,有暗金色的纹路。
那是佑生剑的煞气特征,而煞气最容易吸引的,就是以生灵精魄为食的妖物。此处距离炼炉山还有些距离,应该不会......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鼻尖突然钻进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是腐烂的蜜饯混着生血的味道。
这气味越来越浓,顺着巷口往这边涌,带着股令人作呕的妖气。
不是普通小妖的气息。我现在的修为尚浅,对于妖气感知并不敏锐,但这妖气厚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一定是个大妖!
我握紧柴刀,转身就往村中心跑。
庆生不能出事,他是唯一知道炼炉山矿洞细节的人。
祠堂在村子最东头,青砖灰瓦,比周围的土坯房气派得多。远远就看见祠堂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像是点了油灯。
"庆生!"我冲过去时,积雪溅起老高。
刚跑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磨牙似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啃骨头。
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门框往里看。
祠堂正中的供桌被掀翻在地,牌位散落一地。
供桌后面站着个东西,足有两丈高,身子像团蠕动的黑雾,黑雾里伸出无数根灰黑色的触须,正往嘴里塞着什么——那是半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胳膊上还戴着个银镯子,是中午那个择菜妇人戴的款式。
而在它脚边,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
庆生被一根触须捆在柱子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件没舍得穿的棉衣。
他的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的血正顺着衣领往下淌。
完蛋!!!
我急忙将手伸进棉衣里,毫不犹豫捏碎了木符。
喻肆!你可一定要来!!!
"终于来了个带灵气的。"那黑雾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无数片碎玻璃在摩擦,"这村子的凡胎吃着太寡淡,还是修士的精魄够味。"
触须猛地转向我,尖端裂开个嘴似的口子,淌着粘稠的涎水。
没办法!
干吧!!!
我把柴刀横在胸前,丹田处刚凝聚的灵气像团跳动的火苗,微弱却灼热。
"放开他。"
黑雾发出嗤笑,触须突然加速袭来。
我侧身躲开时,触须擦着胳膊扫过,棉衣瞬间被撕开个口子,胳膊上立刻起了层水泡,光这妖气地腐蚀性就如此强烈,那这妖物还得了?
我今天怕不是就要交代在这了?
"小娃娃,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我没答话,趁它说话的空档,猛地冲向庆生。
柴刀带着微弱的灵气,劈在捆住他的触须上,发出"滋啦"一声响,触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猛地缩了回去。
"快走!"我拽起庆生。
他却瘫在地上,身体软绵绵地,指了指黑雾身后,"它......它肚子里有......有村民的魂魄......"
黑雾的核心处,隐约能看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正随着它的蠕动而翻滚。
原来中午的热闹都是假象。
这妖物早就吃了全村人,用幻术造出个活生生的村子,就等着有修士上门,好享用更滋补的精魄。
庆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烫得惊人:"你快走!我们打不过!搬......搬救兵!"
现在是我不想走吗?
我已经走不了了!!!
黑雾发出暴怒的嘶吼,无数触须同时朝我们涌来。
我将庆生往身后一推,握紧柴刀,猛地想起喻肆教过的发力诀窍,不是用蛮力,而是将灵气聚在一点。
丹田的火苗骤然缩紧,顺着手臂涌入柴刀。钝口的柴刀突然泛起层莹白的光,我迎着触须冲上去,在触须即将缠上我的瞬间,侧身,挥刀。
黑雾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祠堂的梁柱都在摇晃。
柴刀劈在触须上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那层莹白灵光与妖物煞气碰撞时的震颤。钝口的刀刃切开灰黑色的皮肉,一股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溅在我脸上,像泼了盆滚烫的沥青。
“嗷——!”黑雾猛地向后缩去,那些舞动的触须瞬间绷直,尖端的口器里淌出更多粘稠的涎水。祠堂的梁柱在它的暴怒中剧烈摇晃,瓦片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庆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从怀里掏出块尖锐的石片,狠狠扎进捆住他的触须。那触须像被火燎过的蛇,猛地抽搐着松开,他踉跄着扑过来,一把将我往门外推:“走!”
可已经晚了。
黑雾核心处的鬼脸突然全部转向我,眼睛里淌出鲜红的血泪。
无数触须如同暴雨般朝我们卷来,空气里的甜腥气浓得化不开,我甚至能听见那些触须里血液奔涌的声音。
我拽着庆生就地翻滚,躲开最前面的几根触须,柴刀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刚站稳,后背就被一根触须扫中,像被巨石碾过,剧痛瞬间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小仙师!”庆生嘶吼着扑过来挡在我身前,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染透了怀里的棉衣。
那些触须没碰他,像认准了我似的,绕过他继续朝我涌来。
原来如此。这妖物能嗅出灵气的味道,我这炼气一层的微薄灵力,在它眼里竟是比庆生的煞气更鲜美的诱饵。
我抹掉嘴角的血,将柴刀横在胸前。
丹田处的灵气已经耗尽,刚才那一下全靠神魂里残存的战神本源强行催动,此刻识海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
但我不能倒下。
当年在炼炉山被万妖围困时,我都没退过半步。
如今就算只剩副七岁凡胎,也不能在这种杂碎面前认怂!
我迎着触须冲上去,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一根触须擦着我的腰侧掠过。
刚才触须扫过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它表面闪过一丝暗金色的纹路,和庆生描述的怪石一模一样!
棉衣被撕开,皮肉瞬间被腐蚀出焦黑的伤口,但我攥着柴刀的手更紧了。
“庆生,还记得矿洞里的石头纹路吗?”
庆生愣了一下,随即嘶吼道:“记得!像血管!会动!”
“对!那是佑生剑的煞气!”我猛地矮身,柴刀贴着地面横扫,精准地劈在一根即将缠上我脚踝的触须根部。
那里果然有圈暗金色的纹路,刀刃落下的瞬间,那触须像被点燃的油布,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
“我明白了!”庆生眼睛通红,不知从哪摸出根烧火棍,学着我的样子朝触须根部戳去。
黑雾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那些暗金色纹路在它身上疯狂蔓延,像是有生命般钻进它的核心。无数人脸在黑雾里痛苦地翻滚,发出凄厉的哀嚎。
但这也彻底激怒了它。
黑雾猛地膨胀起来,祠堂的屋顶被硬生生撑开个大洞,碎瓦砖石倾泻而下。
无数触须交织成一张巨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我们罩来,这一次,连庆生都被纳入了攻击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