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黑板报刚换上新内容,“劳动模范表彰名单”几个粉笔字还带着潮气,就被一群姑娘围着挡住了大半。春桃踮脚往最前排凑,辫子上的红绳发卡被挤得歪到耳后,她盯着名单上“阿蛮”两个字,突然被人拽了拽袖子——是秀莲的大徒弟,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青年联谊报名处”。
“桂兰姐说,今儿傍晚在晒谷场办‘互助交流会’,其实就是给咱年轻人搭个桥。”小徒弟的脸红得像晒谷场的高粱,“公社妇联的张主任特意交代,让劳动模范都去露个面,说‘优秀的人得凑一块儿,才好给合作社添力气’。”
春桃正想问“这算相亲吗”,就听见晒谷场方向传来锣鼓声。远远看见张主任站在石碾子上,手里举着本牛皮纸花名册,封面用红绳捆着,绳结打得花哨,像朵绽开的石榴花——那是巧云前儿编的,说是“喜庆”。“都过来瞧瞧!”张主任拍着花名册吆喝,“这上面记着咱公社十里八乡的好青年,有农机站的技术员,有种试验田的能手,还有会修水渠的巧匠!”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阿蛮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还沾着泥,听见这话直皱眉:“啥交流会?我还得回去给机器上油呢。”可张主任已经瞅见她,老远就招手:“阿蛮来了!你那台缝纫机现在是社里的宝贝,正好,农机站的小李也来了,他修机器是把好手,你们俩可得好好‘互助’一下!”
顺着张主任指的方向,阿蛮看见个穿蓝布工装的小伙子,正蹲在地上帮秀莲修锯子。他手指修长,捏着锉刀的样子很专注,锯柄上的红绳被他捋得整整齐齐。“这锯子的齿轮得磨得再匀些。”小伙子抬头时,额角的汗珠正好滴在红绳上,“我叫李建国,去年在县里学的农机修理。”
阿蛮的脸腾地红了,攥着锄头把的手紧了紧。她认得这小伙子,上个月合作社挂牌,就是他帮着组装的缝纫机,当时他说“这机器的零件跟拖拉机的齿轮一个理,得用心伺候”。此刻张主任已经把两人往一块儿推:“建国是咱公社的‘技术模范’,阿蛮是‘劳动模范’,一个会修一个会用,多般配!”
另一边,春桃正被几个姑娘围着看教案。邻村小学的王老师挤过来,手里拿着本新到的扫盲课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向春桃同志学习”。“我看了你编的识字歌,通俗易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旧眼镜,耳尖发红,“张主任说,你俩一个教文化,一个管教务,要是能搭个伙,咱公社的扫盲班准能成模范!”
春桃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辫梢的红绳,突然看见王老师的课本里夹着片银杏叶,和婉清那片很像。“婉清姐也常说,识字是为了让人心里亮堂。”她刚说完,就听见晒谷场那头传来哄笑——是秀莲的二徒弟被张主任拉到了种粮能手老郑面前,姑娘手里的刨子还没放下,红着脸说“我只会打家具”,老郑却挠着头笑:“我家粮仓的门正好松了,你给修修?”
婉清站在人群外,手里捏着明远从临县寄来的信,信纸边角被红绳捆着,上面说“县里要办妇女干部培训班,推荐你去”。她看见张主任正翻着那本牛皮纸花名册,每一页都用红绳标着记号:“劳动模范”“技术能手”“识字标兵”,像给零件归类似的,把名字两两圈在一起。
“这不是包办。”桂兰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手里也拿着根红绳,正帮巧云系纸风车,“张主任是想让合适的人走到一块儿,少走弯路。你看阿蛮和建国,一个懂机器,一个爱琢磨,真成了,合作社的缝纫组准能扩规模。”
巧云突然指着晒谷场中央,那里的石桌上摆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十几根新编的红绳,每根都系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不同的字:“勤”“巧”“智”“勇”。张主任拿起一根刻着“勤”的,往阿蛮手里塞,又拿起刻着“智”的递给李建国:“这叫‘互助绳’,拿到一对的,往后就得互相帮衬,把日子过红火!”
夕阳把晒谷场染成金红色时,红绳已经系了好几对。阿蛮和李建国蹲在缝纫机旁,他教她辨认零件磨损的痕迹,她教他认布料的纹路,红绳在两人手腕间晃来晃去,偶尔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春桃和王老师坐在石碾子上,对着扫盲课本讨论识字歌,她的红绳发卡落在他的笔记本上,正好压在“男女平等”四个字上。
婉清把明远的信小心地收进怀里,红绳在信纸上压出浅浅的印子。她看见张主任在花名册上打了几个勾,嘴里念叨着“这对能帮合作社增产,那对能把扫盲班办好”,突然觉得这场景很像当年夜校姑娘们凑钱买缝纫机——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连婚恋都带着股集体的热乎气。
暮色渐浓时,晒谷场的人渐渐散了。桂兰捡起地上的红绳头,发现巧云不知何时编了个大大的同心结,挂在石碾子的把手上,绳结里塞着的艾草末子被风吹出来,混着新麦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你看。”桂兰指着同心结对婉清说,“不管是机器还是人,只要心齐,就没有拧不成的绳。”
远处,李建国帮阿蛮把缝纫机抬回屋,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手腕上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春桃和王老师并肩走着,讨论教案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像一串没唱完的识字歌,轻快又明亮。
婉清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信,突然想起明远信里的话:“时代在变,但日子是自己过的,心也是自己的。”她握紧手腕上的红绳,绳上还缠着那半片银杏叶,在夜色里轻轻晃荡,像颗跳动的星子。
这晚的合作社,连炊烟都带着股甜意。张主任的花名册被锁进了抽屉,红绳捆着的封面露出一角,上面隐约能看见几个被圈在一起的名字,像一粒粒刚埋下的种子,要在集体的土地里,长出属于自己的春天